为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玄奘传说”创作的现代文学艺术作品集《玄奘长歌》连载（本土原创）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0 11:51
60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卌捌·团
狮子敬畏你，不是因为你无畏于猛兽，而是因为
你的气节，哪怕遭遇烈火，仍旧
像金子一样闪光，永不败落；
阳光垂怜你，不是因为你有恩于太阳，而是因为
你的心肠，即便蒙受冰霜，还是
像源泉一样润泽，永不枯竭。
四个沙弥；二十五个助手；三十匹马；
三十套袈裟；五十多件面衣、手衣、靴袜；
二十四封照会龟兹等二十四国的亲笔信；
五百匹绫绢；两大车瓜果；
一百两黄金；三万银钱；二十年往返费用。
熬干心血和耗尽府库的清单。清单对应的实物，
让伸出的直舌，在回过来神之前，无法
卷曲。双腿仿佛在没膝的水中趟过，无法
轻松。右手伸开，指尖拂过金色的麦浪一样，
拂过其中的任何一件，都有万千巨浪淘取
被大海深埋的珊瑚和珠贝。
“尊敬的统叶护可汗！玄奘法师是微臣的弟弟，
现在想去天竺求法，路过西方诸国，愿可汗怜惜法师，
就像怜惜臣奴一般，将法师的驿马护送出境！”
从户外闪身室内。捉笔，释放笔墨中的苍狼和玉兔，
在留白的纸张上任凭爪印、蹄印、唇印——
狂奔，狂舞，狂踏。
一个人的取经者，变成三十人的
取经队。天下的棉絮，沿着一架架云梯上升，
几乎和仰望一生的青云联袂。
“玄奘听说江河湖海广大深远，若要渡过，必须
借助船和浆。群生陷入障碍和困惑，必须借助
圣人的言行来引导。王兄倾囊相助，玄奘惊恐惭愧！
倾尽交河的流水，怎能比得上大王的恩泽？
举出葱岭的重山，怎能重得过大王的情谊？”
“法师既然与本王结为金兰兄弟，那么高昌国
所有财产，都将于法师共享啊，何必道谢呢？”
长亭更短亭。倾城相送。没有杨柳，可以
攀折在手。抱头痛哭的声音，源源不断，也找寻
不到虚空中罗列的——
一座山墙或者一面回音壁。
如果不是改道高昌王国，耸入云霄的天山和
炙烤大地的火焰山不会各自
降低高度或者温度，
为风雷喂养的旷古的步履和铁血滋养的狂飙的情义——
让路、指路、带路。
2021.03.25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1 08:06
61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卌玖·行
唐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春三月。关内大旱，
一个个头上插着草芥的孩子，被父母含泪
卖掉，以裂帛之声和锥心之痛——
换取避体和果腹的衣食。
天子李世民下诏，拿出御府中的金帛赎买骨肉，交还
父母。霖雨和旱蝗，抹黑清白无辜的天地。旱涝
无常的天气，诉说着战乱之后的凶年。
被迫大赦天下，放出在深宫和禁中消磨
青丝和红颜的宫女
三千余人。
大唐的天灾和高昌的旺丁，在往东倒退的树木中，
汇入镕金的山谷，成为
一个折叠的扇面，一条合拢的线段，一个萎缩的点。
驻足柏孜克里克石窟群，看风化的岩石，模仿水流的
姿态，云朵的姿态，于音乐凝固后，催放在悬崖
断壁上发呆的——
花朵。
火焰山掐去她的焰心，让清泉冒出臂端，缠绕成无数
纤指——
与葡萄的藤须携手，奔向金秋的鸽哨。
阿耆尼国（焉耆）。引来山泉灌溉糜黍，香枣、沙果和
梨的叶子把果园上空的阳光，刷拉拉地
折射给道路上热情的砂砾。
把蛙鸣一样聒噪不休的一丝睡眠——
拱手交给道路南侧沙崖之上的
阿父师泉。
昔日依靠众人施舍流浪至此、值众人口渴难耐之时，
舍命登崖替众人取水的僧人，在众人——
阿父师为我下水的喊声中，跟随
滴答的涌泉，
圆寂。
再次呼唤一声——阿父师为我下水，
泉水淋漓而至眼前，掬起一捧，甘中竟有一缕苦涩，
勾起梦中苦楝树的花香。
银山（即库穆什山）在望。斧凿叮叮的开采声，
透露出银子细软的光芒。
——必须给予一定的财物，方可通行。
来自银山西侧山匪挡道的消息，让满山的银光骤然
消失在
深褐色的大地尽头。
露宿于屈支国（龟兹）王城外的河边。
同行的数十名胡商，把银山当成虎山，
趁老虎打盹之际，半夜起身，像狸猫一样潜行。
黎明的哀歌，从银山的雾霭中
缓缓响起。
屠刀早已从胡商的尸首下纷纷撤离，
挡在道路中央的，不再是从长安和洛阳远道而来的
丝绸与茶叶。
下马落泪。毁于一旦的姓名和家谱
抛掷在荒野的碎石和草丛。
风中满是抱怨的絮语，官府和署衙的大刀及火把
还没有跨越蛮荒，连成一片锦绣的疆域。
而文字和书卷仍在狼烟的残喘中，
不停传播着薪火。
2021.03.26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1 19:48
62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五十）·诘
从阿耆尼国（焉耆）西行七百里，翻越库鲁克山，渡过
开都河及孔雀河，抵达东晋时期后秦高僧
鸠罗摩什的故乡——
屈支国（龟兹）。
箜篌、羯鼓和觱篥的演奏声中，国王偕同高僧木叉毱多
伸开的双臂及绽放的酒窝，让沿途的风尘
不经泉水的洗涤，就自然而然地
流落。布幔缠绕东城门和街道树，献上来的鲜花，
尚未在手心暖热花茎，尚未在脑海辨别出花名，
就上下、前后、左右地散发给——
一浪高过一浪的
人潮。
喧嚣随夕阳褪去油彩和光彩。音乐仿佛自一个地窖
里钻出来后，搭在露台的花架上和晾衣绳上。
粳稻、石榴和梨柰的植物气息，从肃静的
夜窗涌入。繁星
在天穹发射明媚的赤色光线。
入春的一场大雪，封锁翻越葱岭（帕米尔高原）和
凌山（天山）的道路。
借助一支春寒，步入克孜尔千佛洞窟，寻觅
盘踞在魂魄中料峭来去的
诗意。
“龟兹的经书多的是，《杂心》、《俱舍》、《毗婆沙》，
足够玄奘法师一生学习，你为啥仍旧想不开——
一心非要去什么西天，这岂不是活受罪嘛？！”
“请问木叉毱多法师！贵地可有《瑜伽师地论》？”
“那是邪见之书！真正的佛门弟子不会去看。”
一扇门脱离铁锈的门轴，乘着风，试图去关闭或者
围堵
另一扇敞开的大门。
从门内射出的一道光芒，被挤压后，逼入眸子，
青柿凭吊孤月。越漂越远的巨大睡莲——
就要沦为泥沙中搁浅的蚱蜢舟。
三丈长的冒火，熄灭于沁凉的葡萄浆。
“流布中土及西域的书，内容太浅显且有许多疏漏，
而《瑜伽师地论》则是弥勒佛所说，现在您指为邪书，是诽谤，是污蔑，你就不怕堕入地狱么？”
“你说我们龟兹的佛经太简单，那你能解吗？”
“先不说我能否能解，木叉毱多法师您都能解么？”
“当然。悉听尊便！”
抽丝一般，将《俱舍论》的初文抽出来，玄旨和奥义
被语言丝质的光芒隐藏起来。客人像离枝一样设问，
主人则像盘根一样作答。
唇舌将腹中未满的经纶吐露，哪知
甫一开口，马蜂就凭空飞临嘴巴上空。
离枝再度发问，盘根在泥土中松动。面色正在接近
肝脏的外表。
“容我再问你一句！……”
“这句是玄奘法师自己编造的！”
龟兹国王的叔父智月法师拂袖起身。
“木叉毱多法师，《俱舍论》中确有此言。”
“玄奘法师，智月法师，可能是我一时糊涂，忘了。”
2021.03.26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1 21:30
63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壹（存目）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2 11:23
64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贰·攀
一步一步，走到凌山（天山）脚下。只有沿着竹梢
不断上升的
仰望，
没有被炊烟呛喉的回首。
冰雪集成凌块，从山谷一直堆积到山巅，再
与白云相接。
闪电一般的脊柱，被勒索在
所有岩石困顿的胸腔。呐喊或者救命，找不到
血浆中的回声，稻草一样飞翔的身躯只能
被冰雪夹裹。
白皑皑的雪山。苍白与空白，互相混淆。
道路是白，呼吸也是白。白在白中做梦，做白日的
梦，白日不醒的梦。打扰者，稍不留神，
必将坠入白日梦的石窟，成为
白日的雕像。在白雪和白冰的世界，让白云
供养。
风雪一轮又一轮，自西方刮来。
面朝风雪，挪动的人马成为银色月光下
移动着骨架的
棉田。
血肉混迹于风雪。
崩塌的冰峰，横亘在路边，如剑刃一样锋利，
像银矿一般尊贵。有的高达百尺，铸就
危楼，夜半星辰君临其上；
有的宽广数丈，造就铁船，浮于
瀚海汪洋。
卸掉木屐前齿，每前进一步，都让后齿
咬紧无情而坚硬的冰雪。不让冰雪自脚下脱落，
绽放成冰莲。
南北朝诗人、佛学家和旅行家——
谢灵运
发明的登山屐，把雪山豪迈而悲壮的脚印
沿着天梯，送往天鸡的那一声
鸣唱。而一轮孤傲的天日
远在雪山之外的
雪山之上。
万物皆有佛性。而此刻，唯独冰雪
没有。
在人和马的眼中，壁立千尺的冰雪，
是被征服者。它吝啬的佛性
转移到每一个人、每一匹马被冻疮后麻木的肉体中。
一双又一双眼睛
漂浮于
冰雪之殇；只有一双眼睛
潜伏于
冰雪之殇。
层层面衣在手掌和脚掌的扭曲下，变成铁衣和铁袜。
而冰——更是在日月紧凑的两根琴弦的摩擦下，
寒于水，冷于铁。
冰雪的洁白，正
败于冰雪的苍白。
2021.03.26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3 08:50
65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叁·登
冰山在风雪的——
肆虐中，发出大象一样的狂吼。
一峰骆驼左后蹄打滑，一名沙弥赶紧松开贯通骆驼
鼻孔的皮绳，
没有任何羁绊和阻拦，坠入冰峰的无底洞。徒留
三个凿开冰雪的
骆驼蹄印，另一个没有凿开的蹄印
被坠落的骆驼卷走。
没有地块。仆夫凿开冰块，将铁锅悬空，
把皮囊里的水倒进去，点火，烧柴，
煮饭。
水在冒泡，泡影在雪光中沉醉。水，久煮就是
不开。一名去马背抱柴的走卒，
连人带柴滑入冰谷。
“玄奘法师，千万别来悬崖边救我……”
整个茫茫的冰山和冰谷都是——
别——救——我——
的撕喊。
见死不救，在冰山上，不是铁律，而是用热血铸就的
金科和玉律。
只有入得死地，才能走向永生。
睡在雪地。铁衣紧裹着身躯，僵尸一般的仰面躺着，
冰雪闪着幽冷的光芒。
半夜有人翻身，摸不到同伴，
竟然被一股风吹着，朝冰山之下不停翻滚。
“法师，莫要救我！——”
每一日，每一夜，都有为伤亡的人畜——
挥洒的热泪。泪珠砸入冰层，
凝结成为残酷而无情的
冰的一分子。
指头、膝盖、肩膀、面颊，都在暗中被冰所
管辖。冲撞着血液的头颅始终不肯
向冰屈服。
马蹄上裹上毡布。长索把人们的腰
相互缠绕。
风雪再度袭来，就蹲在无助的雪地上，
不呼不吸。
几乎是拖着肉身，让精神的竹笋，茁壮成长于
一场真实而绝非虚构的雪崩。
“哼哧哼哧，哼哧、哼哧……”
这叫声不是骆驼，就是马发出的坠向冰谷的
呼救。
扼腕的苍松和翠竹，只有和冰山一起，枯守岿然不动
的姿势。没有一句佛经，从一息尚存的唇角
飞向冰山的某一个角落，
只有挺立的脊梁上滚动汗珠，
拉展登天的猎猎
旌旗。
2021.03.26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3 16:16
66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肆·祭
一行人沿着葱岭的东北边缘，翻越葱岭北面的凌山。
失马的塞翁隐居边塞，移山的愚公
若是从太行和王屋跑来，必定会空搔白首。
可谢公屐的后齿，在于死神的拉锯战中，咬定
一口又一口的冰雪，迫使凌山在脚下
下降。当雪山的高度
下降到
不能再下降的时候，
抵达山巅。
不用清点，雪山心里有数。吞没的人畜，都在
雪山的怀抱成为耸立的铮铮铁骨。
冰峰上没有太阳。
白雪与白云，酝酿赤裸的天地，终究成为没有
长度和卷数的白纸。
去掉谢公屐的后齿，安上
前齿。雪山在后背上升，
下到半山腰，雪崩的声音，从后脑勺
霹雳一样传导过来，脚踩的大地在颤抖，
神斧劈砍的巨型冰块，把飞溅的
上亿粒雪珠，浇灌进脖颈。
不敢回首。
“大家快跑，快！向坡度小的地方跑，我来断后！”
玄奘法师的声音中，屹立着铜一般的墙壁。
谢公屐的前齿在奔跑中断掉。
奔跑，变成翻滚。翻滚，又变成飞翔。
雪山和冰川上的飞翔鸟——
在崩塌的冰柱前面，把前途当做引燃火捻的
导火索。
就像在一根导火索上飞翔，赶到火捻的前面把火
掐灭。
最终，雪崩的所有冰块，砸落
坡度大的冰谷。
又有熟稔的名字，从怀揣的揉皱的笔录的纸上的
清单中，
一笔一划地消失。
雪山，在一场又一场崩塌中成长。
月亮在雪崩之前钻出来。
银子构成的天地，营造洁白的
温柔；太阳从雪崩之后钻出来。金子构成的
天地，塑造金黄的粗犷。
而在月亮和太阳之间，以及在银子和金子之间，
是作为行者的人，用逼近死亡的飞翔
沿着雪山嬗变的外貌，起起伏伏，
完成一次跨越的进步。
“面对凌山，含泪跪拜。我倒退着，向这座雪山告别！”
2021.03.27偃师。
浩海小舟
超级版主
2021-04-13 21:57
67楼
拜读红军的作品，不一样的“西游记”。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4 11:46
68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伍·觐
“老子曰：‘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
人本可活得长久，却自己走向死亡之路，也占十分之三。
老子此言一点不假，
这是因为我们求生欲望太强，却偏偏走向死亡领地！”
十分之三的人马和骆驼，面朝西，躺进凌山的冰雪——
营造的水晶一样顽固不化的
棺椁。
冰骨的裂纹，借助一丝丝寒气
浸入毛孔，潜伏于多年以后惊弓之鸟般的
复发的病灶。
带着冻疮，走向清池（今吉尔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
青黑色的湖水，就像一匹青黑马所变，不用等待
激风，洪波自然卷起。
咸苦的浪花，从来不曾被冰雪束缚。
谁划出这广天与阔地？谁划出这终年不化的凌山和
常年不冻的清池？
山影飘在沙上，云影飘在山上，山影和云影
统一被焦灼的望眼收纳，重新投放，飘在湖上。
抵达素叶城（即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的托克马克）。
迎着矛槊、旌旗和大刀、弓箭，一步步进入
金花和地毯装饰的营帐。虽说这些穿着的
玉衣和锦袍，在步履下生风。
可那些烹制的牛犊和羊羔，只能在
鼻孔外飘香。番国的俗乐卷起草甸的尘沙。
“我为何翻越凌山，损失惨重也要绕道素叶城，
目的不就是为了觐见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吗？
我没有大唐的通关文牒，侥幸出了玉门关，
如不是高昌王的国书和信物，我怎能走到今天？
接下来进入西突厥的地盘，全指望可汗的关照。”
距离营帐三十步。绿绫袍、帛练缠头的可汗
出帐迎接。一百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交织在仅此一种的觐见。
可汗与达官盘腿坐在地毯上，而
铺着垫子的铁交床，仿佛布满针和刺。
饼饭、刺蜜、酥乳和葡萄浆，刺激不了
干燥的味蕾。
散席。应邀讲经。十善的教诲，每一善都指向——
爱惜、养护万物的生命；说到般若蜜多的解脱，则
将一颗颗人心，从生死的此岸渡到
涅槃的彼岸。
“玄奘法师，本可汗认为你不必前往天竺，那里
天气酷热，十月天和这里的五月天一样，我看法师
容貌，到达天竺恐怕会被烤得融化，天竺人肤色
黝黑，赤身裸体，实在没有什么好看啊！”
“禀报尊贵的可汗！我此行前去天竺，只为追寻
佛祖圣迹，一心慕求佛法！还望可汗大力支持！”
2021.03.28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5 12:26
69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陆·胜
可汗的眼睛，除了映出至高诚意的星辰，
就是随心漾动的湖水。想象中勇猛的豹子和狡黠的狐狸，
挥之不去的幻影一般，躲在草原、沙漠或者
密林深处，或许——
只在征战和杀戮中，才会现出原形。
可汗亲笔写给各国君主的国书，施予的
绯红绫罗袈裟，每读一遍，每穿一次，都唯恐
沾染一颗灰尘或一粒沙尘。
手伸出，又缩回。
万紫千红的喜悦，在手掌的伸缩之间，把一朵朵花
送到盛夏的果实压抑不住芳香的内核。
“西行以来，第一次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
事与愿违，本想在高昌国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却以绝食抗争才得以如愿；本想在西突厥可汗面前
会遇到纠缠，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甚为妥当。”
抵达千泉（今吉尔吉斯斯坦库穆阿塞克）。
一千座泉池，萌发一千种人生的滋味，让松柏和冷杉
凌空飞翔的意志，锁定无惧风雨的池畔。
厉风听命于树木的倒影，酸雨
止息于天鹅的促鸣。
在千泉的夕阳下沐浴，所有的尘念都自行
离开皮肤，被游动着星光的涟漪
带走，带向地平线燃烧的暮色。
“真是想不到啊，处在大漠黄沙之中，还有
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让人清心，静心。”
飒秣建国（即康居国，今乌兹别斯坦撒马尔罕）的
金桃树和银桃树，无视雄狮的独步和侏儒的阔步，
把散发金光和银光的果味，遗落在南风中
跳着胡旋舞的女子的
善睐和酥胸。
没有敬献的鲜花和葡萄浆。佛寺中甚至
找不到——
摊开或者合上的佛经以及僧侣来往的身影。
苦口婆心地讲经之后，国王的态度才像
傲慢的鸵鸟，放下捧着的肚子。
同行的两个沙弥，进入寺庙，被手持火把的人
包围，驱逐，变化莫测的火舌一次次
扑面而至……。国王下令将那些挥舞火把的
手
砍掉。
“大王！凡事慈悲为怀，如果他们知错就改的话，
最好不要毁坏他们的肢体，玄奘请求大王赦免他们！”
“看在玄奘法师面上，本王就命人用竹棍教训你们，
逐出都城，以此为戒，子民们往后也不得为非作歹。”
2021.03.28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6 06:40
70楼
浩海小舟：拜读红军的作品，不一样的“西游记”。回到原帖
感谢支持！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6 11:02
71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柒·门
从羯霜那国（即昭武九姓国中的史国，今乌兹别克斯坦
加尔支城。）到天竺，燥热的南风，迎面
扑来——
搜索着脖颈中的头骨颈链和经箧中的晴雨伞。
油灯昼夜焚香，拂尘驱赶绕身的蚊蝇。
面前的葱岭（今帕米尔高原），把谢公屐攀爬过的
东北部的凌山（天山）藏入噩梦；
再把它的西部——那插入云霄的万峰，搬来，楔入
眉头下
紧锁的语境。
“山来见我，岭来见我，峰来见我，
我何苦——
要让自己不开心颜呢？！”
任凭山石的棱角，磨穿脱颖而出的脚趾，一步步
登临
这万千世界的屋脊。
山来见我。山来见我。自然开心颜。
窝藏的心颜已开，乡国何在？
峰峦和叠嶂都把灼热的金线，交织到面庞。
那无畏的金光，还在
沉默如大地的摇篮，往通向墓穴的长途上永远不停地
流泻。
看一眼下界，就要继续走下去。此刻的停留，
也如电光，暗中脉脉疏通凌山雪葬的亡魂
垂首归家的道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将西行而求法，路漫漫兮又有何妨？”
左右的高山，正像两条简化的曲线，一步步相交，
交合点就是西突厥的要塞——
铁门（今阿富汗巴达克山）。绝壁和危岩中滋生的铁，
被氧化后，将孕育它的石头变为赭石。
忍不住屏息靠近，鳞状、鲕状甚至肾状的
山墙，在广大的阴森中透露着一丝丝恐怖的余寒。
手放上去，凸凹，干涩，永远用一幅凝固的
赤面
应对主人和客人。
一扇铁门，公主一般守着绝境的天色。
铁锢、铁铃，因风而固流云，又因风而
响彻峡谷。
“铁门为我开，铁铃为我响，
若不是统叶护可汗的通关证，
我一个沙门，如何度得这铁门？
我在铁门内没有徘徊，只有让
轻盈的心灵变重，深入山脉。”
2021.03.29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6 16:17
72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捌·剧
怀揣的信物中，高昌王麴文泰写给妹妹的亲笔信，
一直紧贴在胸口，不忍心被风雨剽窃，等走过
十六个国家，才辗转来到这封家书的目的地——
睹货罗国（即大夏，又名吐火罗。今阿富汗境）。
长出一口气。
身为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长子、国王呾度王妃的
高昌王妹妹去世的噩耗，使得握信的手臂
痉挛。
泪水抢占——
风雨不曾沾染的高昌王亲赠的袈裟。
“本王见到父王可汗的诏书，见到玄奘法师，
病体有了好转的迹象，希望法师在此稍事停留，
等我的病好了，亲自送法师去婆罗门国！”
“遵命！沙门玄奘叩谢国王陛下隆恩！”
跣足。踏入睹货罗国的大河——发源于葱岭的
缚刍河，
悲凉自脚掌缓缓上升。眺望河心的波浪，曲折壮阔
如此时此刻的心境。
摩顶，解脱困顿如履迹冰雪的
谢公屐。
河水自东向西流淌，同故乡洛阳缑氏的休水河一个
流向，如果把此心就此——交付给西流水，
可否一路细浪，腾达天竺？
“王兄啊！弟弟玄奘我心里有愧啊！你的妹妹
走了，我也没有能够完成你的心愿。请兄赎罪！”
呾度续弦。跟高昌王的妹妹没有血缘的
呾度长子特勤——
与父王的新王妃
赤脚共赴第一场云雨之后，用狐狸尾巴将砒霜
倒进呾度服下的药酒。
滞留睹货罗国。日子像一场又一场
苦役，此身搬运来，
搬运去，无非就是正大的阳光中，意外夹杂着
自家后院出墙的——
红杏，以及满朝满城的风雨。
“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人的行为，都会影响
其他人的行为，特别是那些恶行。我在心底默念
罪过。罪过。罪过。人们何时才能放下
淫欲和贪欲，唯独把慈爱和善良放在眼里，
清空其他的羁绊心灵和扰乱精神的
一切。”
2021.03.29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7 07:14
73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圩玖·巍
在大雪山（今阿富汗兴都库什山。）面前，之前
翻越的雪山（凌山，即天山）和沙碛（莫贺延碛），
只能甘拜下风。
大巫不容分说，把小巫挟持进它张开的巨型
披风。驼马和人，在风雪交加的山前
喘不过气。背弯成弓，目光凝结成箭簇，
向着大雪山，誓死挺进。
“楚国宋玉在《招魂》中歌唱道：‘魂兮归来！
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魂兮归来！
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宋玉仿佛站在身后，扯着嗓子呼喊——
魂啊！归来吧！西方的大灾害，是平铺千里的流沙。
魂啊回来吧！北方也不可以停留。那里
层层冰川高如鬼斧砍削的山峰，大雪飘飞
一千里，无比稠密。车马一样飞驰的
雪片，连缀四季，穿越宫阙屋檐一样的积云，
簌簌声——
被雷渊放大成刷刷声、哗哗声，死亡的秃鹫一样
纷纷坠落在
肩负的经箧上面。
贯穿经箧的三股栓绳，卡主左右肋骨。
沟壑被白雪掩埋，竹仗挥舞，每隔一定距离，
就直捣雪下，探查就要下脚的虚实。
雪光和月光披靡，刺痛双眼，
只有前行，才能解除疲劳的神经。
“如果不是为了众生的福祉而求知，谁会舍得
父母所赐的身体，效仿西汉忠臣王遵——
攀登九折阪，前来此地寻死冒险？”
山崖上的梵衍那国。依山傍谷的炊烟，羊肠一样的
道路，终于接管上下求索的脚步。
都城东北角的立石大佛（著名的巴米扬大佛），用山石的
骨骼和蛇鹿的肌肉，化草木和矿物的语言，
标注蚂蚁仰望的高度，树立风云的尊严。
脖颈把目光送到大佛的头顶，没有一只翅膀柔软的鸟
飞翔而来，驻足其上。
羡慕的面积，支撑着庞然的体积，
威慑一如往常。就像带来花开，又带走花落的
不知烦恼和疲倦的
河水。
“立石大佛，弟子玄奘不远万里，前来拜访你，
希望你听到我的心跳，因你而萌发的心跳，不同于
以往我沉湎俗务的心跳。我为你驻足一个时辰，
汲取你神圣的灵犀，足够指引一生的迷津！”
2021.03.29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7 20:57
74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六十）·诚
迦毕试国（今阿富汗喀布尔。）像一个四边形，
北边靠着雪山，其余三边靠近
黑岭（兴都库什山脉）。在这个黑白边界分明的
包围圈中，郁金香在山坡和谷地奉献着令人
心花怒放的色彩。肤色黧黑的手采集各色花朵，
同碎裂的骷髅一起，用草绳穿起来，
成为璎珞或冠鬘，挂在头上、脖颈或腰间，让生死
相依，永不离分。
“我忍不住翻身下了骆驼，蹲坐在地上，平视这些
或白或粉或红或紫或黄或黑的郁金香，如此可爱，
让我忘记了白山黑水，忘记了一路奔波的疲劳。
我真想日夜守在这花海，可我还要追赶南风和烈日。”
一百多所寺庙
打开一百多扇大门，争相邀请入驻。
摆在面前的是一百多条岔路，每一条岔路
都指向馨香的满月和
火热的太阳。
无畏的人生就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艰难地选择
每一个幸运的落脚地。
避开不开窍的石头，也避开或酸或碱的土壤。
而这里的每一寸国度，在虔诚如水的一双双眼睛中，
全是随着潮汐来回涌动着数不清的
鱼群的海洋。
一个名叫沙落迦寺的庙宇，磁铁般
吸引着跨越铁门的那道被理想融化的铁水。
“我寺本是汉天子的儿子在此当人质时所建，现在
法师从汉地远道而来，应该先到我寺居住才是！”
冥冥中的选择，契合突发的灵感。沙落迦寺内的
佛塔被风雨雷电损坏。从塔顶洒落而至的——
阳光和月光，明媚中带着一丝苍白，
圆满中透着一抹残缺。质子埋在寺院佛像脚下、用于
来日修缮寺院的宝藏，曾被恶人挖掘，
掌握铁锸的手，在大地的一声声震动中，四下张望，
佛像头顶的鹦鹉画像，振翅惊鸣。
恶人扑倒在地，爬出寺庙。
“质子在上，请受沙门玄奘一拜。质子原先埋藏的
珍宝，原本用于修缮寺庙，现在佛塔受损，取用宝藏
正是时候，希望明鉴我等没有虚妄贪欲之心，稍微
收敛一下神威，如蒙允许，玄奘亲自监督开启！
如数交给管事部门，合理利用，绝不浪费！”
精诚如地下涌泉一样的独白和敬告，胜过一句句
芝麻开门般中空的
咒语。深埋地下七八尺的一个
大铜器，重见天日。所有异响，归于——
寂静。
黄金和明珠，归于光明。
2021.03.29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19 16:53
75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壹（存目）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0 10:15
76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贰·影
人们只知道黑夜需要灯光，却不懂得
白天也需要
灯光。在直射的太阳下，或者在阴晴不定的日光中，
这灯光发自善心，可能只是一个指路的手势，一声
天鹅般的咏唱，一次悬崖勒马的棒喝，一句肯定
或者否定的回答。让人沿着灯光
前进的方向，找到所要追逐
或者必须摆脱的影子。
从那揭罗喝国（今阿富汗贾拉拉巴德）东南的佛顶骨城，
经过西南的灯光城，前往瞿波罗岩窟的路上，佛陀
降服孽龙的身影，在阳光照射下，
反复划过脑海，随着风的吹拂，始终没有定格。
需要找到那座岩窟的石壁，守株待兔一般，守护
这棵初心的株苗，让佛陀的影子随同
庄子寓言中的蝴蝶，飞跃
沧海，在面壁的刹那，闪现。
“听说两三年以来，前往那里的人，都看不见——
佛陀的影子，因此去那里的人越来越少，我的拜访，
会感动佛陀，让他的影子呈现在弟子的眼中吗？”
迦毕试国的护送使者面朝故国的方向，止步。
随行的两个沙弥也一脸苦相，想要止步。
玄奘法师转身，缓缓地转过身来，侧着的脸，
磨正，从眼睛的灯光中递过来的
无色的温暖，
一丝丝地化解浸入花苞的水色的寒气。
“如果真的能看到佛陀的影子，就距离佛陀不远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身已至此，怎能不去拜访呢？
你们先慢慢往回赶路，玄奘去去就来！放心。”
进入灯光城一座寺庙找人带路的愿望，在僧人
摇头的间隙落空。跟随一位
雀跃的儿童，来到这座寺庙的
庄院，一位老人拍着胸脯，愿意奉陪。山路
蜿蜒在野草和兔穴之间，发现有蛇挡道，绕个半圆
摸索前进。
随着两人的足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到
胜过风吹树叶的哗啦声，
五个强盗手持的钢刀，从半途亮出，无论横竖，
挡住退路。走在前面的老人，退缩到
玄奘法师身后。
“说！你们是谁？要到哪里去？”
“我们要去礼拜佛陀的影子！”
“哈哈！法师难道没有听说这里
有强盗吗？胆子
可不小。”
“强盗也是人，如今为了礼佛，即使猛兽挡道，
玄奘也毫不畏惧，何况各位还只是人的一分子呢？”
2021.03.31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0 16:14
77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叁·像
前往瞿波罗岩窟，拜访佛陀影子时
遭遇的强盗，听闻玄奘法师口中吐露的词语——
把他们称为梵语的“人”的词语，
借助钢刀上的寒光，绽放一朵朵蕴含
傲骨的梅花。
人。没有比人更高的山脉，也没有比人更低的
尘埃。
五个人字词语，占领五个强盗手腕的动脉，
让猛兽一般运足的力气泄露，钢刀最终随刀鞘一起
坠落在地。
“感谢法师教诲和训导，我等愿意陪同法师同往！
我们从来没有见识过，也想一饱眼福。”
“说实话，你们刚才可把我吓坏了，只要你们
改邪归正，今后一定能够成为有觉悟的修行的人。”
洞窟位于石涧东边岩壁上，门向西开。
洞窟内没有灯光，黑暗一片。
日车已经西驾，可是拯救佛陀的影子的阳光，
在脚下一败涂地，没有蜡烛和油灯，也没有一面
巨大的铜镜
把逡巡的阳光一根根折射进
岩窟的内部，使其变得丰盈和充实，犹如一头饥饿的
子鹿，用呼唤母鹿的一声鸣叫
把佛陀的影像吸引而来。
“请法师一直往里走，碰到东壁后，再后退五十来步，
面向正东仔细观看，佛陀的影像就在那里。”
“玄奘法师，我们五个，之前手不干净，不敢进去，
还是你先进去吧，等到见了佛影，一定通知我们前去！”
犹如跟着东晋陶渊明的文笔，闯入武陵人最初发现的
桃花源。可是阳光不来，灯光不来，
烛光也不来。
只有这双还不够明亮的眼光，
在莽撞。就让心血一直燃烧到眼睛之中，使瞳孔中的
光明放大黑暗中的物质。
“难道是我的心灵还不够清净？难道是我的学业
还不够精进？难道是我的智慧还不足以支撑我的
辨认？我检讨我的过失，谦虚谨慎，一往无前！”
念诵《胜鬘经》。又名《狮子吼经》。让不见佛陀影像
不死心不回去的誓愿，流露出来，
驱散眼前的黑暗。
钵盂一般大小的亮光，一闪，紧追着细看，即灭。
悲喜涌上鼻翼。
盘子一般大小的光亮，骤现，即灭。
今生所有的誓愿和理想，统统安放在手心，
被眼睛吸纳。
洞窟大放光明，佛陀的影像
投影在岩壁，膝盖以上庄严清晰，莲座以下
略微暗淡。拭干眼泪。双腿打颤，
不赶近前一丝
一毫。
“快快请进，五个你们及老者这位，共同我们
感谢并领受佛陀的心灯，带来光明，一心供奉！”
2021.03.31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1 11:08
78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肆·业
迦湿弥罗国（今印度克什米尔）出产的龙种马（骏马）
一匹又一匹地在云影飞掠的山岭间
驰骋，仿佛在寻找孕育它的龙；
一颗火齐珠（水晶石）把缤纷的阳光，聚集到
一个带有火力的点，足以让地面上路过此点的蚂蚁
焚身。人们穿着白色毛布或棉布做的衣服，
低头穿梭在风雪之中，偶尔抬头，
仰望一眼再熟悉不过的窣堵波（佛塔）。
“我满眼所见均是奇异的动植物和矿物，各色人物，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会和这一切相遇，这是一个
人间的奇迹，看过了很多关于佛陀的印迹，我需要
进一步潜心学习，让智慧生出翅膀，飞跃这广阔天地！”
幢幡遇到西北风，开始摆动一缕缕香烟。从宝盖上面
飘落的鲜花，
铺就一条国王的人马夹道欢迎的道路。
一头大象，被牵引到玄奘法师面前。
骑过马，才能懂得平原；骑过骆驼，才能懂得沙漠；
再骑大象，才能懂得丛林。
从马到骆驼再到大象，一个比一个高大，一次
比一次抬升眼界。
不敢伸手触摸大象的腿、耳朵或者长鼻，
手没处放。国王骑在另一头大象上——
走过来。
“懦弱来自于迟钝。
我还从来没有骑过这种庞然大物，
这是欢迎我的最高礼节，
我无数次产生聆听象吼的幻觉，
现在见到真正的大象，
我不是眼昏，就是耳聋。”
大象抬起一只前蹄，玄奘法师一只脚踩上去，另一只脚
踩住大象的长鼻，紧抓大象的脖子和脸，
一点一点地攀爬上去。
不让身体坠落。比一只鸟更轻，这鸟不是燕子，
而是以智慧为翅膀的鸟。
山丘一样的象背，骑在上面，风吹来，城郭
左右摇晃一番之后，重新回到原有位置。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光荣，可我凭什么呢？
我的学业还很浅薄，还没有为大唐以及天竺带来
任何福祉，我只有不断努力，沿着象背一直前进！”
“玄奘法师！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禀陛下！我来到咱们天竺，有一段时日了，
参观了很多佛陀的印迹，但是还没有梵文经卷，
十分遗憾，希望在贵国得到弥补，求得圆满！”
二十多名抄录佛经的
僧人的手，在毕钵罗树的疏影下，
替代玄奘法师那一双曾经为了糊口而抄经的
少年的手。终于空出来，专心与佛陀对话。
火种在手与手之间来回传递。象不停蹄。
第四次集体编撰的佛经，刻在铜片上，装入石匣，
藏在塔中。那些负笈的行者，纷纷来到这里
受业。玄奘法师抚摸着塔中的石匣，
石匣中的铜片，铜片上的梵文，
一字一句地诵读，把七百二十个昼夜的光阴，奉送给
由这些执拗的文字编织的迷宫，梳理出来——
一条通向象牙塔顶的旋转楼梯，
在那里，有无数颗彼此照耀的星辰闪烁着
比太阳更加璀璨的光芒。
2021.03.31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2 15:09
79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伍·勤
在路上，一颗驿动的心，永远浮萍一样漂泊
在路上。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家乡俗语，自西行那刻起，
就已暗中演变为——
不见恒河不死心的口头禅。
有多少类似于在钻木取火的过程中一边旋转、
一边前进的力，都耗费在火苗噗的一声
燃亮之前。燃亮之前，一双脚踏遍
千山和万水的春光和秋色，却享用不尽
春华和秋实。
进入迦湿弥罗国（今克什米尔），玄奘法师
曾暂住该国都城西门的
护瑟迦罗寺。
与梵僧围坐在一起攀谈的烛火，让关于此地的
《五百罗汉僧传说》、《迦腻色迦王第四结集》、
《雪山下王讨罪故事》等复活，并照亮笔录这些
传说和故事的汉字——
回家的路。
夜莺安睡在玫瑰花瓣合拢的花丛中，露水打湿
翅膀。玄奘法师打个哈欠，起身，
走到户外，朗月照耀熟睡的大地，所有禅房的灯火一律
通明，梵僧彻夜诵经的声音——
取代无知无觉的鼾声。
叩门的手指，因脚步的退缩而退缩。
回到居室，眼合上，天就亮了。
“请问主持，咱们寺院里的僧人，昨晚
为何整夜不睡？一直在诵经，令人肃然起敬！”
“玄奘法师有所不知啊！我们刚想入眠，
就梦见神人告知，说有僧人自大唐而来，
想在天竺求法学经，一路上有护法善神跟随，
今夜，随同玄奘法师一起入驻本寺。
我等由于心怀慈悲而出家，为人们所羡慕，
这个节骨眼最应该勤于诵习，岂能昏睡？”
“主持宽宏大量，只是这梦不可全信，
也不可不信，梦的征兆是告诫我们共同进步。”
进入王城，入驻国王舅父所建阇耶因陀罗寺。
从寺庙到王宫，是一条连接汲取知识与
播撒智慧两者之间关系的
直线。
曾经乘坐大象迎接玄奘法师的国王，请玄奘法师讲经。
国王坐在席下仰望着聆听，并请僧侣们提问。
酬答就像围棋的棋子，在灯花之中起落，
黑来白往间，斩获鲜花和掌声。
年逾古稀的僧称法师，品出在这论辩之中，有一缕
穿越风沙而来、永不腐败的德馨，虽
出自陋室，却能够香溢龙庭。
玄奘师从僧称，上午聆听《俱舍论》；下午聆听
《顺正理论》；夜晚聆听因明论和声明论。
一尾跃过故乡洛阳缑氏西六十里的龙门、跳入
梵语之海的鲤鱼，正向着龙种马神游。
“这大唐僧人智力卓绝，我的僧众之中，没有人
能够超过他，以他通达的智慧和高尚的德行，
足以继承法相宗的创始人无著和世亲兄弟的衣钵，
遗憾的是，玄奘法师生在遥远的东土，比无著世亲
晚出生一百多年，不能早些亲近圣贤的遗芳啊！”
僧称法师的赞颂，犹如一块扔进恒河的石片，激起
一千层堆雪似的
波浪。净师子、最胜亲、如来友、世友、日天、最胜救
六位梵僧的眼睛在碧波中泛红，雪中亮出诘难之剑。
玄奘法师的答辩犹如一个正方体的骰子，用六个面上的
点对应的金刚般若之光，使其心服口服。
2021.04.01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2 19:32
80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陆·劫
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年关前后，雪花埋葬
枯草和白草。一夜之间发白的梨花，则
拯救青草。
在渐行渐远的草色之中，一双望眼永远也穿不透
一盏盏递增的
香火和一缕缕冉冉上升的
香烟。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
从翻越九死一生的凌山再到
迦毕试国（今阿富汗喀布尔），全是统叶护可汗的
地盘，可汗的亲笔国书，使得
天堑变为通途。国书中的每一字每一句
都像蜡炬融化的泪滴，滴以开水一半的温度——
淌入掌心。
“生死无常。我冥冥中悲悼可汗，感念可汗的恩德，
让大雁逆着北风，捎去我无言的吊唁，来生再见……”
江州刺史郑善果，卒。隋大业八年（公元612年）
时任大理寺卿，前往洛阳度僧，以伯乐的慧眼，
破格让年仅13岁的行者陈祎脱离苦海，
跨入佛门，成为
千里之驹。
“诵业已成，风骨难得。若度此子，必为
释门伟器！但恐果与诸公不见其翔翥云霄，
洒演甘露耳。又名家不可失。”
“——恩公，此言当为恩公嘱念耶？玄奘
没齿不忘！没齿不忘！恩公——”
从学法修业的迦湿弥罗国（今克什米尔），到达
抵磔迦国（今巴基斯坦的锡亚尔克特），
不时地有可汗之泪和大理寺卿之泪，暗中交织成
生死无常之泪，一滴滴浇铸成铅块，
堵塞喉咙，堵塞九曲回肠。
拭泪，拜访世亲创作《胜义谛论》的地方，世间的假象
被称为世俗谛，真相则是
胜义谛。目前，一双眼还不能抵达，只能
无限接近。
“真相只有一种，假象则不计其数。我渴望
悟得人物与事物的真相。如果暂时不能，
坚决不能被假象迷惑双眼，须时刻保持清醒。”
一行人离开圣地，闯入波罗奢原始森林。一千年的
古藤，蟒蛇一样纠缠——
苍松斑驳的红褐色树皮，累了，又从高处垂下
一百多丈的长条。从这些长条中取道，
远远地隔着
象群廊柱一样粗壮的大腿，试图捕捉迷途的
真相。
走了好几里，还是不见出路。
群猴在枝叶间打着呼啸，来回跳跃在头顶，
把本就稀疏的阳光，缭乱成碎银，
焦点聚集在背负的行囊上。
“不好！同伴们，我预感我们陷入了包围圈！”
“玄奘法师，怎么办？我们没有回头路呀！”
2021.04.01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3 17:51
81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柒·脱
一声口哨，从天降。一阵阵嗷嗷的叫声，为之伴奏。
林中冲出50多名强盗。赤膊，握刀。三步两步
跑到跟前，抢去玄奘法师和同伴们所带的衣服和财物。
束手。等待翻滚的浊浪，在风暂停之后，变得
澄清。命，不是悬在一线，而是悬在树梢。
屠刀把那些悬在树梢的命，逼回地面，再逼到
路南一座枯干的池塘。
“我们要死在这即将走出的北天竺了，可惜的是，
还没有到达那烂陀寺，还没有见到戒贤法师，
我心有不甘啊，我想到了处处存在的危险，
没想到，求法却屡屡遭受磨难，危险和劫难
就是生命长存的真相。明白了这一点，无所畏惧。”
枯池中一洼死水。没有莲花生长过的痕迹。池畔
长满蓬棘，上面有萝蔓。丝丝连连，
玄奘法师随行的沙弥钻进荆棘丛中，一望，
池南有一个水穴，池水就是从这里排空，流向田野。
使个眼色，慌乱中，像两条刀俎上的鱼，
双脚变成摆尾，追随曾经的流水
匍匐而过。
“天来救我，本不该死。危难之时，还是眼界大开，
眼界大于杀戒。让我们俩有了出逃的可能，必须
尽快找人帮助，解救剩余的十余名同伴！”
一口气飞奔二三里。土块，瓦砾，牛粪，破罐，
都成为飞速移动的垫脚石，而绝非
绊脚石。飞出森林，扑倒在一位耕地的
婆罗门（祭司）脚下。
劫持过程变得语无伦次，被一开一合的手势梳理。
婆罗门解下套在耕牛脖子里的绳索，
向着村口，吹响挂在
胸前的螺号。
鼓声大作，八、九十个村民手握棍棒和铁刀，
赶到遇贼的地方。盗贼见来人多，鸟兽般
散去。回村投宿的路上，人人抱有。
只有玄奘法师没有愁容。
“衣服全被强盗掳去，几近赤裸，且身无分文，
只捡回一条命，求法竟然落到这种地步，回想
林中的遭遇，不禁泪如雨下，法师为何不愁啊？”
“俗话说，天地间的大宝是生命。也只有生命，才是
最宝贵的。既然，我们的生命已经保全，那么，大宝
就没有遗失，衣服等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翌日。来到一座庵罗树（芒果）林，拜见一位
老婆罗门，这位龙树菩萨的弟子
亲授玄奘法师《吠陀》。天竺最古老的口口相传的
一首首赞美诗、一篇篇祈祷文和一道道咒语，
绵长的红色丝线般串起宗教、哲学和文学的
珠玑，在劫难之后，
给酱醋浸泡过的心田以莫大的慰藉。
2021.04.01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4 14:45
82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捌·河
天女站在雪域（梵语，意为喜马拉雅山）来回抖动
一条白练，从中天竺的
窣禄勤那国（今印度卡尔西）东部拂过。
远远地望见白练，下马。先是奔跑，然后一步步走向
这条白练。阳光从东南边一缕缕折射
过来，白练遂化作无量数的白银，无量数的白银
又化作无量数的
细浪。
恒河。恒河。永恒之河。
恒河的赫赫大名，像夏日的天雷，灌满风霜的耳膜。
岸上的无花果树把根扎入深邃而广阔的河床。
蓑羽鹤、白琵鹭、火烈鸟，还有叫不出名字的
水鸟，在河边湿地的水草与水流中间不停地
展翅，鸣叫，觅食。
“恒河啊！大唐沙门玄奘从黄河边远道而来，带着
虔诚之心来看你，你可听到我的呼唤？我无数次地
梦见你的波涛打湿我的脚踝，漫上我的膝盖，淹没
我的腰和前胸，到达我的脖子，河水不再上涨，
我就在这河水之中沐浴，像一朵莲花，漂浮在河上。”
远眺恒河的源头，一万头雪豹，在近万米高的雪域
飞驰。上亿兆的冰雪，融化为山涧。
涧水不住地流淌，流淌，流淌，分分合合，
从天堂流到人间之后，成为恒河之水。
恒河边站立的智者，面对河水中的太阳和星辰，
树枝与落花，溺水者与洗衣妇，沐浴者与捕鱼者，
展开心灵的对话与思索，让河水
流淌进血脉，晨昏不辍。
恒河水被称为福水。在恒河水中沐浴，能洗涤
人生的罪恶。在同行者的瞩目之下，
脱掉鞋履，袈裟，带着马背上和象背上的
风尘，带着慈母赐予的胎记，慈父教诲的戒尺印，
师傅们传授的浮雕和水印，从水湄
走向恒河水。
夕阳正在把浓重而浑厚的光影，投放在镕金的
恒河水面，每一滴不敢平庸的恒河水，
都如逝者一样流淌。恒河水
流淌进孟加拉湾，流淌进
印度洋，流淌进
太平洋，
和故乡洛阳缑氏的——
休水河中经过洛河
汇入黄河
再注入渤海
最后注入太平洋的
某一滴水，相遇，
拥抱。
掬起一捧恒河水。放到唇边，圆形嘴唇，吸水入肺腑。
甘美的味道，无花果的味道，从千万颗肉眼看不见的
味蕾，向着接受触觉、感觉、知觉的神经和智慧，
一站站往下传递。泪珠在漩涡中飞旋，飞临恒河水的
水面，天女踩着浪波在跳舞，飞天的胡旋舞……
“今夜，我在伟大的恒河边，也是伟大的黄河边。
河水让我放弃人生的险恶，去拥抱人性的善良。
河水让我沉醉，最终，是佛又让我清醒，走向人间。”
2021.04.01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5 11:14
83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圆玖·持
终于渡过恒河。从北岸来到南岸。
自阿逾陀国（今印度法特浦尔）都城西北佛陀
说法地——由阿育王后来建造的
高塔下来，辗转来到都城西南无著菩萨
说法的古刹，一只蚂蚁始终在光阴的琴弦上
攀爬。入耳的音乐声，被菩提树叶吸收，
看上一眼，就像牧羊女
善待归属她的云朵和羊群一般心领神会。
屹立在古刹，向着台阶的苔藓和水井的井栏，四下寻觅
弥勒菩萨传给无著菩萨的——
《瑜伽师地论》的返景和回响，哪怕一帧一声，
也会激发出
那席卷心灵自卑及自豪的浪涛。
只有徘徊，在砖瓦越旧而花木越新的对比中，
梦回那一场场说法的激光和声浪。
“玄奘我手捧《瑜伽师地论》，可恩师在哪里？
师傅和弟子如若不在同一时空，就一定在心里。
我的心在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感应，
我用沉默设问，弥勒菩萨和无著菩萨沉默做答。”
一步一回首。在阿逾陀国寻访胜迹后，八十余人
乘大木船，顺着恒河东下。
亚热带丛林植物把根须扎在水面下，大鱼和
水蛇在荡漾的涟漪中，彼此
穿梭。
没有茅屋和码头，一望无际的恒河浪，
拍打船舷，白帆指向被风过滤后的朵朵彩云。
“真美！在恒河上航行，畅游，在恒河万亿年的
河床上，享受着恒河沙数一样无尽的快乐，
游历佛陀胜迹带来的满足，让巨大的木船飞翔！”
一声锣响。从恒河两岸窜出来二十余条小船。
呈梭形靠近并夹击大木船。劫匪单腿踩在船头，
手握钢刀。双手合十的众人，手忙脚乱，
一瞬间晕船一般。
胆小的，嚷着要跳河。玄奘法师也屹立船头，
仔细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切。蛛丝和马迹
仍旧没有一丝契机，来显露真相。
贼船将众人拥上岸，褪去衣服。持刀在衣服堆中，
搜刮——
令眼珠暴突的财宝。
林中空地筑起祭坛。两个贼人胁迫
玄奘法师登坛。
“我们信奉突伽天神，每年秋季都要物色一位
体壮貌端的人，杀生祭神！这位刚刚屹立在船头的
外国僧人，体骨壮美，仪容伟丽，正好符合标准！”
“玄奘这具秽气丑陋的身体，居然能够充当、
祭神的供品，原本不应该吝惜，只是我不远万里，
从大唐而来，本想参拜佛祖胜迹，求法取经，
流布中土，夙愿还未实现，就被杀害，功德称不上
圆满，这恐怕——对你们来说，也不算吉利吧？”
玄奘法师闭目。祈祷。默念弥勒菩萨、须弥山和
兜率天。从镇定自如到欢喜天地，贼人的喧嚷与
同伴的哭泣，抛至九霄云外。飙风起。大浪急。
恒河的怒涛吞噬贼船。贼徒向玄奘法师大拜，深忏。
2021.04.01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6 08:49
84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七十）·芜
室罗伐悉底国（即舍卫国，今印度沙赫特-马赫特）。
城池的围墙，自行残缺。
野兔出没的寺院，找不到
火烧过后的痕迹，偶有一处
烟熏，还是灶台
曾经的所在。剩余的居民，仍会在饭前，把炊烟
送入天空。而在夜晚，照旧将
梦境塞进睡眠。
远走高飞的燕子，携带家眷和后代，在何处的
屋檐下安身？
立命成为人的必须，可命不在自我的掌心。
荒草扶不起倒塌的墙壁。
倒塌的墙壁，让另一处倒塌的——
墙壁现身。大把大把的时间
分裂、膨胀后的
碎块，堆叠、填充空间中物质与
物质之间的空白。犀牛和水獭在另一片
池沼中潜泳，不在
这座城池的任何一处水潭。潭影中
不见飞鸟的
翅膀。
“佛陀曾在这座舍卫城渡过25年时光，
如今竟然
破败不堪。
说不出一句话，
舌头下面积聚有一处水洼。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向南走五、六里，口里小声地念叨着——
祗树给孤独园，我来了。
找不到那位万贯家产、乐善好施的
给孤独长者。
他的家风，只能以风为家。
给孤独长者最初从舍卫城祗陀王子手中购买
这座花园，打算献给佛陀。
祗陀王子要求给孤独长者拿出——
铺满整座花园的
金币。
道，是金光大道；园，是金色花园；就连风和露珠，
都是金风玉露。
一夜之间，给孤独长者变卖所有家产，换做金币。
用一无所有之前的实力，证明今后的诚意。
最后一块空地，和旁边的菩提树，没有铺满。
祗陀王子就建议在这块空地上，
建一座精舍，连同菩提，敬献智者佛陀。
——这是全世界为所有人的孤独准备的园子，
孤独的微风及狂风，孤独的
树木及树叶，孤独的
佛陀及众生。
祗树给孤独园吸纳孤独，纾解孤独，排遣
孤独。
孤独而来，满载金刚般若般的智慧——
而去。
“佛陀的后半生，
曾在祗树给孤独园居住25年，
《金刚经》和《阿弥陀经》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我在荒废的园中不是散步，
而是蹑手蹑脚地移动，
生怕碰住一块真金的面目被时光掩盖的砖石，
会突然发出佛陀的声音，
尽管我求之不得，
还是尽量避免……”
2021.04.02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7 11:07
85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七十一（存目）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8 18:34
86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贰·泪
婆罗痆斯国（即迦尸国，今印度瓦腊纳西）。
流经此地的恒河水，能映射出新雨后
彩虹的
七道色芒。
遍地的竹林只有在人们坚定的足音靠近之时，才显现出
一副婆娑的模样。
如果发声，或者吟诵，满林的竹叶就会在
河畔吹来的风中
上下翻飞着，舞蹈。
捡起一枚尚未泛黄的竹叶，摸索着它的叶面，
骑马奔向都城东北十多里的
鹿野苑。
就像婴儿的第一声
啼哭，乳燕的第一声
啼鸣，豌豆的第一次
萌芽，香蕉的第一次
飘香，河马的第一次
潜泳，蜥蜴的第一次
交配，帆船的第一次
航行，大地的第一次
耕耘，天空的第一次
放晴——
佛陀，第一次踏入
鹿野苑
为曾经追随过他的五个人传授如何得到智慧的秘诀。
而真正的鹿，则跋涉在牺牲和长生的半途。偶尔
从林中，传来一声能够证明
希望大于失望的鹿鸣。
摩揭陀国（今印度比哈尔邦）。
莎草遍地。
牧羊女昔日奉献佛陀的乳酪，重回奶牛
眼中的草场。
孔雀从密林飞到茅屋顶端，
开屏的刹那，将万道金色的阳光
从打开的折扇布满的瞳仁中，反射到
尼连禅河岸边的
菩提树上的
每一枚不被风霜雨雪侵蚀的
翡翠一样的
树叶上。
发善的人们用香水、香乳
浇灌菩提树，用芒果汁、椰子汁、甘蔗汁
浇灌菩提树；猖狂的人们
甚至用火焰、用斧子去烧、去砍
菩提树。
这棵令佛陀的心灵获得觉悟的菩提树，
依然昂首四季。
牛粪和柴草点燃的炊烟，袅袅地升入仰望的
天空。
“如果智慧的太阳隐没，
只剩下这棵菩提树，
无知者依然要去摧残的话，
众生还能看见什么？”
崩毁的崩毁。荒凉的荒凉。破败的破败。衰落的衰落。
关于佛陀的生平场景，都如同电光，泡影。
只有菩提，还在萌生枝叶。双膝下跪，泪珠
一颗挨着一颗下坠，总有一颗坠入泥土，找到根脉，
沿着黄白色茎干，抵达翠片，凝为甘露，再次洒落。
“想当年佛陀觉悟时，玄奘我不知此身散落何处，
今日佛已沦为末路，我才从万里之外本来，
我的罪孽何其深重啊！菩提树啊，如何抱得住你？”
2021.04.02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29 18:14
87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叁·学
那烂陀寺（今印度比哈尔邦）。
和水晶一般梦想中的寺庙并不一样，它更像是一所
用读书声和诵经声，盖过风声及雨声的
学宫。在一千两百名
手持幡改、鲜花的僧众簇拥下，玄奘法师一眼不眨地
望着寺庙南巷的
庵摩罗园水池中的龙的名字——
那烂陀三个字，被永不厌倦施舍的王者之手借来，
熔铸成为寺庙烫金的鼎鼎大名。
踏入那烂陀寺的山门。风，是
杨柳风。雨，则是
甘露法雨。
“弟子玄奘久仰戒贤法师大名，不远万里特来拜见！”
“快快请起！汝从哪里来？”
“弟子从大唐来。”
“从出发到天竺路上和耗费几年？”
“整三年。”
“哦！三年前，我身患风湿病，痛苦难当，本打算
绝食了断。梦中，菩萨告诫我，只要你把
《瑜伽师地论》传播到它尚未传播到的地方，
你的体痛自会消除。菩萨命我一定要忍耐，等待。”
“哦！弟子愿闻其详。”
“菩萨叮嘱道，你不用派人主动去做，来日会有
大唐僧人前来求法，你一定要等到他，教会他，
请谨记我的话。”
“天意如此，缘分如此，请法师放心！
弟子玄奘一定竭尽全力完成学业！”
这是一座四周围有长廊的方城。砖石和木板
构筑起整座寺庙空间中充盈着水母一般的
呼吸的明朗的骨架。
地面先用碎砖和黏土覆盖，再用浸水的石灰和
麻筋涂上，半干之时用滑石磨光，后用赤土汁和
油漆粉刷，处处皆见
琢磨的匠心。
每一个踏进寺庙的人，都会得到脚下的镜路中——
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明证。每一间僧舍，都是
高门，洞窗，不得
安装帘幕，舍弃
隐私权，为的是互相瞻望。
绕开每日供应的担步罗果、槟榔、豆蔻和龙脑香，
在一百多个课堂之间来回穿梭，
犹如一道摆脱肉身，
飘飞的幻影。
带着纸笔，径直奔向藏有九百万卷
藏书的藏经阁，埋首
书堆，像一头潜入深海的抹香鲸，不断遨游，捕食
乌贼一样的未曾破解的
一个又一个人生的
难题。
天文、地理、数学、医学、技艺，这些漂浮在
海面下的座座冰山，不断地在
沉潜入海的浮力和压力之间
碰撞。碰撞出的智慧的火光，光芒万丈，燃亮
星光辉耀下的海面，和朝阳照射下的海面
竞相媲美。
2021.04.02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4-30 12:16
88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肆·香
曾经藏身石洞读书、巴山野老为其授经的屈原，
将笔下和口中的江离、蕙（九层塔）、杜若、茹（柴胡）、
留夷（芍药）、菊等22种香草，从楚国民间采集而来，
酝酿并萃取芳香，
使其成为君子德行的象征。
一支勃发诗意光芒的五彩妙笔，将香草写进
《楚辞》中的《离骚》。
屈原亲手种植香草，以便用来佩戴，
沐浴及饮食。无论人生处于——
喜日还是苦日，顺境还是逆境。香草
不离左右。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
那烂陀寺南郊旧王舍城的香茅，散发有柠檬一样的
香气。弯腰采集一大把，香草之香
从鼻翼扇入脑海中——
郁结的戒贤法师的风湿病，令细菌和病毒
无处藏身。香茅放于马背上的行囊，
攀登旧王舍城东北十余里的
灵山。
几块巨石聚集在山顶。栖落在一棵树冠的鹫鸟，
俯首，把鸟眼中的空茫，洒落在当年
年逾古稀的东晋高僧
法显被两名比丘搀扶、攀爬上来的——
陌生又熟悉的香径。
“悬崖。巨石。树木。精舍遗址。佛陀雕像。
哦，这里就是灵山，使我想起故乡的缑山。
山是大地的骨骼，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佛陀曾在灵山讲解《楞严经》和《法华经》，
可惜，我又一次来晚了，不能亲耳聆听。遗憾呀！”
一架木屋连着一架木屋的旧王舍城，眷恋的
人间烟火
早已被被战火和天火吞噬。
佛陀在世时，国王毗娑罗王严禁火灾，凡是失火者，
判罚搬入国人埋尸的寒林。
王宫失火，毗娑罗王含着泪，主动搬入
寒林。国王违法，与庶民同罪。
这恪守诺言的虚怀，让智慧之光打磨的钻石变得
比金刚石还要坚硬。
得到吠舍厘王欲发兵突袭的情报后，国人
一夜之间筑起一座城池自卫，让战火
熄灭在寒林中矗立的新王舍城
亦能覆舟更能载舟的
赴汤之中。
“从国王到他的子民，我看到了人间的善行，
信守诺言的善行，还有善报，无比强大，
凛然不可侵犯。做人，修行，报国，必须如此！”
2021.04.03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5-01 15:02
89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伍·结
画圆的规和画方的矩，量直的铅锤和画直的
墨绳，这些意象，经过心血的滋养，
固化为高洁的坚守。就像从有形的戒尺中
提取出来的无形的戒律，
一条条显现在
前往位于新、旧王舍城之间，灵山西边的
迦兰陀竹园的道路上。
竹园东边的宝塔，因供奉有佛骨，
常常在前来拜访的人们灵感突发时，放射一道道
宁静如水的光芒。
竹园西南复行五六里，有一座小山，山边有
一片竹林，竹林环抱
一间石室，名为：
七叶窟。
“进入人造的石窟，家徒四壁，每一面墙壁，
仿佛都有佛的影子，东面墙，他在洗漱；南面墙，
他在冥想；西面墙，他在口述；北面墙，他在安睡。
佛陀从来不需要纸和笔，只需要一个大脑和一张嘴，
他的口述，烙铁一样烙进记忆中，成为刀凿的浮雕。”
这里是佛教第一次结集的地方。
处理完一直口述讲经的
佛陀的
遗骨舍利，迅速把佛陀的教诲结集，成为燃眉之急。
从无数名赶到七叶窟的人中，
遴选剩余九百九十人，以合诵方式进行。
一人讲，近两千只耳朵听，最后交给
一只手记录。
阿难、优波离、大迦叶分别担任经、戒律、论的
中央口诵。
艳阳下演唱一句句偈诵的
朗朗声，皓月下推敲一扇扇门扉的
笃笃声，在竹林中生长出无量数的竹笋，沿着大地
深处可以自生、膨胀并阻挡水火的
息壤，
蔓延无边。
一枚枚采集而来洗净晾干的贝叶，让笔墨流淌或
飞舞成型的文字的笔画，重新将烙进
记忆中的浮雕，照搬出来，历时近百天，
构建出一个属于佛的
国度。像陶渊明塑造的人间桃源一样，不但有良池，
美竹，桑田，阡陌和鸡犬；更有
针对万千烦恼的
无量数的
智慧之
泉眼。
回归那烂陀寺。数千人围坐在戒贤法师周围，
耗费四百五十个日子，让《瑜伽师地论》的
每一字，都
融入化为无数贝叶的身心，成为血液的
一份子，细胞的
一份子，精神的
一份子，智慧的
一份子。
借助声明学、因明学等语文文法、论理逻辑的
工具，开凿一间间洞窟，让穷途末路的人们安身；挖掘
一道道地泉，让饮鸩止渴的人们醒悟……
2021.04.03偃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