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玄奘传说”创作的现代文学艺术作品集《玄奘长歌》连载（本土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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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
2021-05-02 11:53
90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陆·巡
唐贞观十年（公元636年），春初。
留学那烂陀寺五年，苦读与乐读交错的繁花，重又
摇动随着日月之光，向漫漫前途的硕果汲取芳香的
铃铛。抚摸那烂陀寺的菩提树，树下的影子，
卷起借阅的经卷，踩过洒满月光的台阶，
面壁吟出一句偈诵，仰望屋顶的蝙蝠，
向着故国和故乡，双手合十。
告别戒贤法师，那双允许数千名弟子雕琢龙纹的
深目中，有一道
纵横的老泪。
“多亏恩师赐教，弟子玄奘留学的目的今已达到，
但我的一颗心还是不满足于现状，总想走出去，
走遍天竺大地，在没有围墙的天地间继续学业，
以求广开眼界，但是，却迟迟不敢向恩师开口。”
“你是佛陀伟大的弟子，你的心，用不着永远
停留在这里。该走就走，需走就走，想回就回。
春去春又来，春天恰好是巡游的季节，玄奘！
别过多牵挂我，我因与你结缘而欢喜，出发吧！”
踩着日晷的影子，从中天竺那烂陀寺这个圆心
向东出发，顺时针旋转着巡游——
东天竺、南天竺和西天竺。
前往伊兰拿钵伐多国（今印度比哈尔邦吉尔地区）
途中，礼拜迦布路寺的檀木观世音菩萨。
菩萨手持的莲花，多像同哥哥长捷法师
在故乡洛河沐浴时，
未能靠近的
那朵。此花与彼花，莲香与檀香，神似。
遂用鲜花编织三个华鬘（花环），隔着木围栏，
吸口气，向七步远的菩萨掷花占卜。
“第一，玄奘在此学成回国，如一路平安，愿花落在
菩萨手里；第二，一生修行，带给终生欢喜，愿花落在
菩萨双臂；第三，据说众生中有一部分人没有佛性，
玄奘如今仍怀疑此说，若他们有且能成佛，愿花落在
菩萨的脖颈上。”
心动。菩萨的手、臂、脖颈虽无动于衷，依然
三次分别接住华鬘，如愿以偿。
跟随伊兰拿钵伐多国高僧如来蜜、师子忍，一年四季的风光在舌头下含化，入口和出口的都是
《毗婆沙论》和《顺正理论》的经句。
唐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
穿越森林，躲避犀牛的角、狼的牙齿和豹子的胆，
拥抱奔那伐弹那国（今孟加拉国波格刺城）结有大如
冬瓜的果实的水果面包树。
用刀切开果实，三、四十个鹅卵般的小果，仿佛正在
听风吟唱。黄赤色果汁儿，融化铁石的心肠，
在反刍的星光中，踊跃地弹跳。
到达天竺最东面的迦摩缕波国，再往东一步，就是
大唐的西南夷（今云南）。回国的捷径，只是
一闪念，最终被鸟道和瘴气所阻，毁于
玉汝和含章的长叹。
眼看着大唐的丝绸，经海路运到——
耽摩底栗国（今孟加拉国塔姆鲁克），码头上
赤脚的工人，卸下的是乡愁。故国那夹杂着
蚕桑和黄土的气息，让东晋法显来天竺取经之后
自此地归国的殊途，凝结成血液中的
一粒红豆。隔着大海，手搭凉棚，眺望
对面的僧伽罗国（即狮子国，今斯里兰卡）。
“你是从南天竺来的僧人，贫僧玄奘想向你
打听，由此取海路前往狮子国，到底是否可行？
听说那里有一位高僧，精通《瑜伽师地论》。”
“不错，那里是由一位能解《瑜伽师地论》的
高僧，只是海上多有恶风、药叉和巨浪，
船行十分困难，不如从南天竺东南角乘船，
三日即可到达，不但安全，沿途还可观看佛迹。”
在日袭和星奔的双重马蹄下，到达南天竺
罗毗荼国。沸腾的港口，三百多名僧伽罗国
渡海而来的僧侣，带来国王驾崩的消息，
发酵的念头，再一次打消。
一声再见的阳光，孕育一千种遗憾的
酸雨。经过密林和猛兽出没之地，到达
摩诃刺陀国（今印度纳西克），瞻仰
阿旃陀石窟。一千道虹霓，将同一种风雨，拒绝
在已开凿完成的24个石窟之外，
让眼界在石像中洞开憧憬的
逼真的天地。
唐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
到达五天竺最西面的狼揭罗国，大海的心跳，撞击
牛皮的战鼓。西北望，波斯的珍珠、大锦、
细褐、羊马在丝绸上翻滚。真想把一根针，投入
大海，让
一双手去打捞，哪怕耗费一生，也
值得庆幸。因为针尖，有一滴
蜜。常年穿过针眼的飓风，正在
鲸群和象群之中狂舞……
2021.04.04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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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
2021-05-03 08:10
91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柒·逢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四十不惑。四十不惑。当真？
五十，六十，直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一件事啊！但是必须去做。”
唐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
四十岁的玄奘法师，巡游五天竺三年后，随同
春天的酥雨，重返那烂陀寺微醺的草色。
不被外界事物所迷惑的枯叶蛱蝶，仍旧飞舞在
五天竺的灌木丛中或河床两岸，一双徒手
还没有、也不能抓它。从前翅顶角到后翅臀角处，
一条酷似人生叶脉的——
深褐色横线，暗藏玄机，自然也就无缘明察。
一只竹蜻蜓，被另一双手用力搓动，瞬间释放后，
腾空而起，竟穿越云雾飞来。携带着这层
云雾，拜访那烂陀寺西邻的低罗择迦寺高僧
般若跋陀罗；远足那烂陀寺六十里外的杖林山，
拜访胜军论师。答疑释惑，用语言的利斧，砍去月宫
桂树多余的枝柯，拿来作为天下寒士的柴薪，
并让清辉进入明镜，一缕缕光芒，经折射，破除
眼界内的云翳，拨开滞留在树冠的乌云，
见识瀑布之上的太阳。
“胜军论师，弟子玄奘梦中想登上楼阁，却苦于没有
路径，请金人指路，金人说我罪业未尽，不能上去。
还指给我看那烂陀寺外面，一场大火将城邦烧为灰烬，
告诫我尽快回国，十年后，天竺将陷入混乱，可惜！”
“睿智带来先见之明，正如你所梦见的，也许将来
真会这样发生，既然你已事先得到征兆，就要——
未雨绸缪，积极行善，修缮天下的房屋和户牖。”
禾穗的芒刺，代表麦粒和稻粒的才华，随布囊中的
铁锥，一起脱颖而出。听从戒贤法师命令，端坐
《摄大乘论》和《唯识抉择论》的讲席。
润物无声的喜雨，滴答进入铁树开花前的阳光。
而一袭针毡，则从主讲《中论》和《百论》的高僧
师子光的脚下飞来。从对方门户中泼出来的
脏水，在接应的瓢盆中澄清，洗刷师子光的
矛和盾后，雪耻之光酿就三千颂的《会宗论》。
“玄奘！你为了破除偏见，调和你和师子光之间
两派的学说，用梵文写成的《会宗论》，站位高超，
论理精辟，我命人悬于那烂陀寺的寺门，对外宣示。”
“禀戒贤法师！中土秦相国吕不韦曾命他的食客
各自将其见闻记下，编撰成书，且自认为其中包括
天地万物古往今来的事理，所以号称《吕氏春秋》，
并将它刊布在咸阳城的城门，遍请诸国的游士宾客，
若有人能增删一字，就给予一千两黄金的奖赏。
这样做有炫耀之嫌，弟子恐有不妥，请法师三思。”
“玄奘，人们迫于吕不韦的权势，不敢增删其书，
我们都是一介僧侣，不怕他人和外道前来论辩。
只有在论辩之中，清者才能自清，浊者当然自浊。”
师子光从菩提寺请来的东天竺高僧——
旃陀罗僧诃，读罢《会宗论》，把鼻孔里钻出来的
泄气，送给渴饮恒河水中的夕阳的渡鸦。
那烂陀寺的守护者戒日王，路过小乘派别的乌荼国，
听说般若毱多撰写的挑战大乘派别的七百颂的
《破大乘论》，类似金汤的城池，天下没一个人能
攻破一个字。狐狸行走在鼠群，夸口比狮子凶猛，
戒日王修书一封，致函戒贤法师，搜求沙漠中
一语粉碎魔咒的狮子，让所有的仙人掌花败不败。
“戒日王是天竺戒日王朝的建立者，与阿育王、
迦腻色迦齐名，也是天竺古典文化的集大成者。
他不但是一个传记作家，也是一个剧作家。
他修建佛塔、伽蓝，供养僧众，每五年举行一次
无遮大会，鼓励各教派相互交流，学习，提高。
他命我寺派出四位高僧，前去辩论，经过慎重考虑，
本主持派海慧、智光、师子光和玄奘你们四个去！”
“禀告法师！我等自知学养不足，恐难胜任。”
“玄奘，你说呢？”
“大家不必忧虑，小乘之学，我在大唐及迦湿弥罗国，
都已经学遍，知道并洞悉其玄旨和底蕴，他们想
破我大乘的坚船，凭借暗礁或冰山，即使火炮，
也是白费力气，愿各位不要背负思想包袱，如果
真有什么闪失或过错，责任在我，玄奘任其发落！”
夜长梦多。待命之际，一位不避高下、东西跳梁的
狸狌（狸猫和黄鼬）一般的人，写下四十条论断，
贴于那烂陀寺门，扬言能破一条，愿斩首相谢。
洒落唇枪和舌剑上的盐，被玄奘法师一粒粒地
捡起，打开锦囊，让带刺的花蜜，寻找——
蜂蝶的一张张苦口，把无知的词语，逼到纤仄之处。
“我现在愿意认输，请玄奘法师履行前约，任你斩我！”
“我们以慈悲为怀，终不害人，愿意的话，做我侍从。”
2021.04.04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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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04 20:31
92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捌·锋
“犀牛在犀牛的草原，以水果、树枝、稻米为食；
而大象躲在大象的密林，将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牛椋鸟在犀牛背上啄食虱子，发觉草丛中蹲伏的狮虎，
就会急遽扇动翅膀，为头脑迟钝、视觉较差的犀牛报警。”
“哦，看来这些动物的习性，和某些人颇为相似。”
“玄奘法师！作为被你降服的婆罗门，又做了你的侍从，
我觉得主人您就是佛门的大象，可以和俗世的国王
戒日王相比，而东天竺迦摩缕波国的国王鸠摩罗王
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头犀牛，我，则是一只牛椋鸟。”
“我说婆罗门，可不敢胡说，玄奘怎敢跟戒日王相比！”
前往乌荼国，挑战《破大乘论》的战书已经风干，而
战鼓声还回荡在耳畔，制造龙卷风。身为玄奘法师
侍从的婆罗门，曾经听过五遍《破大乘论》。
面对主人倒空餐饭和清水的钵盂，面对不耻下问的
流星，婆罗门选择夜晚，在月光闪烁的
露珠中讲述。展翅的鹰隼，不用一根钉子，就用锐眼
开挖卯榫，让对手的漏洞以补丁的方式尽显。
玄奘法师把这些补丁拿来，用金针和银线连缀成
一千六百颂的《制恶见论》（已佚），如同庄子的
论敌惠施口中的连环，只是无解。
制止违背佛的见解，为善打开芝麻之门。
戒贤法师看完，蜷伏在白眉上的蚕，早已在梵文中
吐丝。笑里藏不住任何一把刀，可在辩论之前，必须
藏入酉阳深山。《制恶见论》成为
第一部、也是唯一的一部由中土僧人
用梵文撰述的
佛典。
“主人！祝贺您的文笔和逻辑，得到戒贤法师的首肯，
达到如此详尽核验的地步，什么样的论敌都会屈服。”
“婆罗门！你因为和我辩论失败而成为我的奴仆，
我如今已经从你那里，得到了我一心想要得到的，
你立功赎罪，你原来的耻辱也受够了，现在，我就
放你离去，随你的便，想去哪里，你就去往那里吧！”
婆罗门跑到东天竺迦摩缕波国，跪在鸠摩罗王面前，
交口称赞玄奘法师恩德和技艺的一大串完美的
词语，纷纷缀满黄金和碧玉，显得辉煌无比。
宝座上的喜鹊展翅，鸠摩罗王派遣前往那烂陀寺邀请
玄奘法师的使者，连夜骑马飞驰。
回归大唐还是留在天竺？这是一个类似于
空手证明勾股定理的——
难题。一个名叫伐阇罗的占卜者用白色石子，在地上
作画，为玄奘法师占卜。甲骨文一样的卜辞，密布
微风一样的暗语。结果是：
留在天竺最好。可黄河、洛河的浪，嵩山、邙山的
云，把浪做的花和云做的烟，再一次
抛洒、缭绕进这一双迷蒙而跳动在外十余年的
红色眼圈。
“天竺乃佛陀降生之地，佛陀虽已涅槃，但圣迹犹在，
为何还要回去而偏偏舍弃这里？再说，中土位置偏僻，
蔑视人才，志量狭小，有什么值得玄奘法师怀念呢？”
“诸位法师！玄奘知道你们挽留的心意，我的心领了，
只是佛陀创立佛教，重在弘扬，岂能自己浸润其中，
而抛弃那些尚未觉悟的人们，且大唐龙腾虎跃，天地
清明，君圣臣忠，广纳人才，佛早已东传，岂能轻视？”
“玄奘法师！你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禀戒贤法师，我并非不爱恋天竺，自从来此，承蒙
师尊为弟子解说《瑜伽师地论》，排解疑难，瞻仰
圣迹，广闻奥义，内心十分欣慰，感觉不虚此行。
玄奘希望将这里的见闻带回去翻译，使得有缘之人
得以相见，以此报答师尊大恩，没有时间滞留啊！”
“这也是菩萨的心愿。我也希望你能这样，
听凭你打点行装，大家不用苦苦挽留。”
扑通一声响。玄奘跪倒在地，用膝盖匍匐着
挪近戒贤法师的身边，伸出双手
搂抱住师尊的双脚，热泪先
簌簌而下，复又滚滚
而下，如碎了
一地的莲花
瓣……
（注：我今天实在写不下去了，就此打住。抱歉。）
2021.04.04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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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
2021-05-06 14:15
93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进玖·烽
“龙潜伏在水中，不能施展才华。龙出现在田里，美德
遍布。龙或者腾飞，或者沉入深渊，只要前进——
就永远没有灾祸。
龙，飞上天，因为圣人奋力上进。
龙，飞得太高而有悔意，因为满盈的状态不能持久。”
回国需要携带的经书、佛像，堆满一个屋子，没有
插足之地。孤掌，匹马，如何对付——
雪山，沙碛，长河，甚至每一块挡路的石头。
从鸠摩罗王的使者递上的邀请函中发射而来的
一根令箭，被戒贤法师的前胸挡住，背后
就是戒日王有言在先的命玄奘前往乌荼国辩论的
一片痴心，一双望眼。
第二次派来的使者，吃了那烂陀寺的闭门羹。
第三次派来的使者，递上的邀请函中的一句句危言，
晃动着设赏迦王举起利斧、毁伐菩提树的身影；
夸下调集大象的军队、将那烂陀寺踏为微尘的海口。
“玄奘！鸠摩罗王素来缺乏善心，自从听到你的名字，
善心这才勃发，还是先别急着回国，辛苦点儿去一趟吧，”
出家人以利物济世为本，现在正是时候。到了那里后，
一定要感化鸠摩罗王，别让他再被欲望束缚住手脚，
如果我们违抗不去的话，恐怕真的会带来灾难。”
莽撞如一头犀牛。那重获自由从身边溜走的侍从，
真的成为站在犀牛背上，为愚蠢的犀牛
放风的红嘴牛椋鸟。
鹬鸟与河蚌相争的结果不是
珍珠，而是渔翁的黑手。无法随心，只能随身。
天涯处处芳草。海角日日夕阳。在芳草和夕阳之间，
玄奘法师选择河流。哪怕没有一朵浪花，也要
默默流淌，向着大海的方向。
在东天竺鸠摩罗王的王宫，以讲经的方式，
排遣幻觉中每日发自
长安的钟鼓。
在音乐和花香的散布缭绕之中，
鸠摩罗王一句关于佛的功德的问题，触动玄奘法师
的泪腺。铺纸，运笔，最后献上三百颂的
《三身论》作为金石一般的回答。
戒日王讨伐恭御陀国凯旋，派使者向鸠摩罗王
索要玄奘法师。鸠摩罗王甘愿让戒日王拿去他的
头颅，也不放人。一个个斟酌的词语，在辘轳
搅动的水井中，淋湿蛙眼，沾染钢锯，
一只球在使者的步履下，折返，无奈承担着
狂风和暴雨。
戒日王顺水推舟，随即命令使者，当面
伸手索取鸠摩罗王所说的人头。
“如果鸠摩罗王是犀牛，戒日王就是大象；
如果戒日王是鹬鸟，鸠摩罗王就是河蚌。
真正的猎人是谁呢？真正的渔翁又会是谁呢？
两位大王争我一个人，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这并不见得就是坏事，兴许还会为我铺平——
回到故国的道路。我应该充当猎人和渔翁。”
犀牛头上的角，面对大象伸过来的牙齿，
不得不低头，戒日王转身背对戒日王的使者，红脸
向御医寻求一粒
后悔的药丸。
恐惧从大地即将喷涌的岩浆中袭来，让进入催眠的
火山口，首次吞没掌心紧握的
花种。鸠摩罗王背负荆条，和玄奘法师并肩，
站在一起，在两万象军、三万艘战船的护送下，
到达羯朱嗢祗罗国，向戒日王请罪。
入夜，恒河之中点燃的几千支火炬，使得恒河两岸的
天地眨眼成为不夜天。
戒日王踩着节步鼓的鼓点的节奏，顶礼膜拜
玄奘法师的双足，散花之后瞻仰相貌。烽烟和干戈
在玄奘法师渐渐合十的双手掌心，顿时
化为星光和玉帛。
“玄奘法师从大唐来，弟子听说那里有《秦王破阵乐》，
只是，不知秦王为何人？他有何功德？受到如此颂扬。”
“在故国，凡是有人怀有圣贤之德，能为民除凶剪暴，
润泽苍生，人们就作歌颂扬他。秦王是大唐当朝天子，
功盖天下，曾被西域各国和西突厥共同奉为天可汗，
他歼灭逐鹿的群雄，肃清海内的余孽，使得江山再见
天日。普天之下感怀秦王恩德，所有才有这首歌曲。”
“这样的天子才能带出像法师这样善良优秀的子民。”
2021.04.04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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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
2021-05-07 17:22
94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枯（八十）·慕
“本王已经阅读完毕你撰写的《制恶见论》，
俗话说，日光出来，萤火就会失明；
天雷轰鸣，锤凿就会无声。你的大作一问世，
《破大乘论》自然就会销声匿迹。”
“陛下文武双全，会领兵打仗，还会赋诗作剧。
在您所著的五幕剧《龙喜记》中，
塑造了一位具有怜悯之心的云乘太子，
为解救他人性命,以肉身喂食大鹏鸟，
赞美自我牺牲的崇高品德。令玄奘无比敬佩！”
一张乌发卷曲、皮肤细腻、深眼窝、高鼻梁的脸，
从戒日王的右肩后面，慢慢倾斜并侧着
向右移动，玄奘法师的身影，
已经映进这张属于女性的、一眼不眨的
眼睛。用眼波弹琴的
眼睛，用眼波作画的
眼睛，用眼波跳舞的
眼睛，只是不会、也不能随便说话的
眼睛。
玄奘法师没有抬头，一抬头就会碰到这双眼睛，
这双正在把所有目光，一根根地，一道道地
送到他全身的眼睛。
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让这一幕静止的场景
发生改变。空气中的香雾，正在把玄奘法师绕梁的
余音，聚拢来聚拢去，
只是不肯消散。因为，有一颗心在。在
挽留。
“玄奘法师过奖了，本王恐怕其他僧侣陷入
《破大乘论》的论调，执迷不悟，想在曲女城
召集各方僧众，为法师召开无遮大会，
以断绝他人毁谤之心，显示法师的盛德。”
“那些自称解冠群英，诋毁其他教派的人，
听说我到来，已借口到毗舍离巡礼圣迹逃避了。”
“哦，玄奘法师心慈手软，还是请本王妹妹
拉迦什利公主说说看，举办无遮大会是否妥当？”
那双凝望玄奘法师的眼睛，发射的广茫，
一根不剩地从玄奘法师的身上
刹那间收回，从一个女子倾斜的脸上，回到
一位名叫拉迦什利的公主
磨端正的身上。
公主的眼睛第一次没有把目光投射在
玄奘法师身上，而是直接聚集在
玄奘法师的眼睛中。
在戒日王面前仰视的头颅，
在拉迦什李公主面前，却只有俯视，如果地面是镜子，
玄奘法师俯视的目光通过这面镜子的
返射，刚好抵达
拉迦什利公主的眼睛。
坚硬的王宫的地面，
造就了一切镜子，
复活了一切幻影。
“玄奘法师谈吐儒雅，风骨俊朗，
尤其是胸怀大志，德义俱佳，令人钦佩。
我们曲女城，是法师最好的舞台，！”
2021.04.05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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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08 16:45
95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枯壹
（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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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
2021-05-10 12:48
96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NO.82◎枯贰·盛
“陛下，辩论大会已圆满结束，玄奘回国需携带的
经卷和塑像，也已准备妥当，玄奘日夜思念大唐，
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即可踏上前往回国的路程！”
“弟子继承宗庙，成为天竺之主，三十多年来，
常常忧虑福祉和恩德不能增加，用来庇护子民，
所以积聚财宝，在钵逻耶伽国恒河与阎牟那河之间
设立会场，每五年召开一次无遮大会，施舍民众，
历时75日。今年召开第六次，邀请法师一同参加！”
纸鸢收回的丝线，被风中摇曳的柳枝
牵连。没有一架木梯，可以一步步登上去，斩断丝线
或者枝条。如泥沼，越纠缠，陷得越深。
恭敬的钵盂洗净，却抵挡不住饭后再度——
迟来的施舍。
故国的青烟在东方兀自发青，游子和王孙困于
风中松弛下来的马缰。时间的栅栏，一根一根地
从胸口划过，栅栏中的园蔬和
故交的喧语，都同玄奘法师隔着一层捅不破的
纸。而这张纸，暗中真好契合——
拉迦什利公主头戴的薄如蝉翼却能
遮住红唇的
面纱。
“我虽寡居，专心属意于他。
可玄奘法师他，六根清净，
眼、耳、鼻、舌、身、意，
都能达到远离世俗烦恼的境界。
我们似乎早已注定有缘无分，
我只希望他能够在此多留一日，
那样，我就能多看他一日，
多看一日，是一日……”
恒河与阎牟那河，分别从一北一南，同往东，流到
钵逻耶伽国后汇合。竖起一根根芦苇，当做篱笆，
建起一间间草堂和食堂，遮风挡雨，果腹。
两河交汇处的无遮大会施场，平坦得犹如一面
空无的明镜。
映出所有人的心肠。掏心窝子的盛会，把窝藏的
珍珠随同善良的言辞，一同奉献给
污泥中伸出来的半截莲藕一样的
乞求者。植入白云的颂词，
吁求苍天抖落的披风，胜过宫廷中一袭
缀满翡翠和玛瑙的香薰的披肩。
金，银，真珠，红玻璃，宝帝青珠，大青珠，
储放在瓮里，罐子里，盆里，正在等待孵化春风的
心灵，将它们统统变作
口腹中的衣食。宝库前面搭建的一行行的长屋，
如同梦回大唐京城长安的店铺，每行长屋
可容一千人。
贫穷者，孤独者，落难者，病痛者，路过玄奘法师的
眼睛，路过拉迦什利公主的眼睛，也路过
成千上万双眼睛，
去拥抱触手可及的因幸福、幸运而颤栗、颤抖的
夙愿中的星辰。
戒日王五年来集藏的府库施舍一空，只留下
象，马，兵器。戒日王当着玄奘法师的面，向妹妹
讨来一身粗布衣服。
拉迦什利公主的衣服，耳环，臂钏，颈珠，发髻中的
明珠，也施舍而出，什么也没留下。她那双明净的
眼睛中，只留有玄奘法师合掌的赞美。
这一声赞美，还没有抬头。
“如果我不是公主，他不是僧侣，我们不会一无所有。”
2021.04.06偃师。
红军影像
贵宾
2021-05-11 12:56
97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NO.83◎枯叁·饯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面对第二故乡天竺和戒日王、戒贤论师等，
我在心底吟诵了无数遍——
南朝文学家江淹《别赋》的首句：
最使人心神沮丧、失魂落魄的，
莫过于别离啊！”
今天的太阳比昨天少了一缕光芒。
那一缕光芒折断在昨夜——
夜半从天而降的
每一滴匆忙而凝重的露水中，等待着打湿马蹄和衣襟。
拉迦什利公主闭门，面壁，手握玄奘法师撰写的
《破恶见论》，每一个梵文都正在变成她不认识的
汉语，一粒露珠打湿玉面。玄奘法师在菩提树下
一步步徘徊，脑海闪过一千张曾经路过的面孔，
不知是否有一张沉在
莲花倒映着红日的水面？
大路朝天，琵琶反弹于马背，羯鼓
倒置在石窟。拂晓的天色，在马鞭下垂落，宛如西天的
暮色。装箱的佛经，加大思念和梦想的重量。
鸠摩罗王馈赠的曷剌釐帔，这山羊和骆驼毛下的细绒
制作的防雨披肩，会把崩落的天雨一样的
眼泪，统统阻挡在玄奘法师的
善目和雄心之外。戒日王的手心，仿佛握有一根
从玉门关迟迟延伸过来的柳枝。
“弟子正要同玄奘法师一起弘扬佛法，为何急着回去？”
“我远游天竺，得益于戒日王、诸位国王及贤士的支持，才如愿以偿，不能片刻忘怀，但是，故国还有很多人
望眼欲穿，等待我回归的音讯！我不能忘根啊！”
“本王仰慕敬重玄奘法师的德行，愿意瞻仰供奉，
但是也不能损害法师同胞们的利益，任凭法师去留。
不知法师走哪条路回国，若从南海回去，当派使者相送。”
“我从大唐来时，经过我国西部边界的高昌国，
国王麴文泰与我结拜为兄弟，派人把我送到西突厥，
希望我返回时途径高昌，情义不能忘，返回还走北路。”
呜咽的风，把甘甜中带着酸涩的旧日，封锁在
一个巨大的瓮中，任其在恒河上漂流。
乘坐在戒日王赠送的一头白象背上，和一捆佛像
靠在一起，天低云平，伸开的四肢似乎向着两边的道路
妥协。缓行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天竺大地，
前途像剑一样，从淬火的炉中一柄柄、一段段地
拔出来。一重重山，一行行树，淹没在
痴迷的泪眼中。风沙从
春末夏初的旷野刮起，几百匹马
从玄奘法师走了三天路程的
背后追杀过来，腾起数百道灰尘，一团团上升，迅速
化作陌生的青烟，重新陷入海市蜃楼的
包围圈。象背成为火海中的一座孤岛，火焰正在
蔓延、侵蚀钻不出迷雾的熊腰。
“现在法师莫要担惊，我等料想您刚走三日，
定未走远，这一别，如同阻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知何日再见，所以骑马追赶，再送法师一程。”
“戒日王！鸠摩罗王！跋吒王！原来是各位大王！
我刚刚还以为是海市蜃楼，我来时，在莫贺延碛的
路上，就遇到过一次，也是追兵把我包围？”
“这就叫轮回，此为真，彼为假，我们真的是
来送别法师的，来之前，以为永远不得相见了！”
“这不又见了！这不又见了吗？”
写在白色棉布上、加盖红泥封印的国书，
被捧在玄奘法师的手心，就像孵化的大鹏一样，
张开双翅，翱翔在苍茫的天地。
2021.04.09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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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2 18:01
98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NO.84◎枯肆·越
一人在回归一人的初心，万人也在回归
万人的初心，甚至一座都城、乃至整座大地
都在跟随此人，回归它们各自的初心。
高悬在钵逻耶伽国西南大森林上空的孤月和繁星，
在猿猴和松鼠的眼光中，打探着
归国的夜行者的仙境。
当阳光在头顶飞舞，光簇穿越一枚枚
自由的树叶，一颗颗花种也在摆脱地理的纠缠，
试图亲近远方的炊烟。更多陌生甚至无名的
鸟兽，繁衍、歌唱在人的潜意识之外。
彼此的路过是一种缘分，很快会散入泥土，
成为风吹起的一部分从容。
毗罗那拏国的都城，远方的赤子到来，没有
躺倒的消息树，只有这甩不掉泥点、抖不净沙粒的
七尺身躯。昔日那烂陀寺的论敌
师子光摆开接风宴，这东道主坦白的情义将
玄奘法师曾经背负的黑锅，彻底
交给讲席中纯青的炉火，以及火上等待沸腾的山泉。
将两个月的光阴，浇筑在《瑜伽师地论·摄决择分》和
《对法论》的经文中，为一座座开悟的心灵的
宫殿，添一块永固的砖，加一片
隔雨的瓦。
一百多名携带着经、像的僧人，在僧诃补罗国，
等待着加入这支光荣的队伍，前往
北方的家园。背对硕大的太阳，或遥望
北斗，在山涧中穿行，众生的合唱化为一种对生命的
礼赞和
对慈悲的主张。神出鬼没的盗贼，在玄奘法师
选派的一名开道者的
事先晓谕下，经书、佛像和舍利之类，都败在
金子、珍珠和丝绸的名下。
信度河面上的季风，卷起清醒无比的细浪。
宽达五、六里的河水，浅到见底的河床，
拒绝马蹄但是并不拒绝象腿。
把同伴和辎重送上木船后的余力，又把信心送给
大象。骑在象背上涉水，这是一种
自由的冲动和尝试。人和动物的亲和力，可以
抵御水流的冲击，就像抵御
时间的冲击，只要平安抵达彼岸，
就意味着距离梦想的成功近了一步，距离回家的幸福
近了一步。
船只航行到河中间，风波四起，大象站住脚，伸出
鼻子，发出连根拔掉——
一棵树木的吼声，木船上、下、左、右摇晃，
放弃前进的最后一丝动力。
心从胸口提到嗓子眼，火冒三丈，装着经本和
花草种子的箱子，坠落入水。
经本被波浪翻卷着，每一个字都在水上
挣扎，抵抗被湮灭、被消解的危险。
可是花草种子则随波逐流，寻找着一处歇脚的堤岸，
一块干湿分离的土地。
离弃故土的阵痛，如同人生的分娩，在时间的
长河，永远
不可遏止，而且还在暗中积聚反弹的能量。
失望和沮丧的一千亩覆水，并没有淹没
迦毕试王在蓝波国仿效戒日王而再度举办的75天——
无遮大会及7天布施大会的道道火焰，每一次
端坐于高台上的讲席，都像玉树一样
临风，像圆月一样临镜，把风姿和静影
留给途径的这片沃土。
兴都库什山脉东部。婆罗犀那大岭，沉睡的
雪山，从纷飞的马蹄、象蹄和人模仿夸父逐日的脚下
苏醒。那些晶亮
如星星的碎片一样的雪粒和冰块，把圣洁
的理想之光——
楔入不可战胜的意志的榫卯。
拄着竹杖前行，在骑着山驼的土著带领下，
避开白雪掩盖的洞穴，
把脚印落在实处，踩响那一声声咯吱咯吱的
如同伴随诵经的木鱼吐露的
清脆的气泡的碎裂之音。
一座被大雪封锁的山岭，紧挨着另一座被时光和记忆
尘封的山岭。漫山遍野的白雪，
随着距离的缩短，在眼皮底下，变成白色的石头。
凝结的云雾和飘舞的雪花，都无法
占领山岭的头顶。时光的链条在不停地断裂，
记忆随着冰雪冻结。连玄奘法师也不能站直腰身，
风，剧烈地刮过万物的内核，把重心
吹到毛茸茸的边界，匍匐者仍在汲取天蝎的颐养。
2021.04.10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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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3 12:20
99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NO.85◎枯伍·埋
唐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
跟随稀薄而坦然的云朵的脚步，在一场苦雨中，到达
活国（即睹货罗国，今阿富汗）。半个太阳
从国都东边的葱岭升起，扫过南边生死纠缠的
大雪山（兴都库什山），随同缚刍河，向着西边的
波刺斯轰然
坠落，北边的铁门关恪守着司南和北斗的契约。
第二次踏入缚刍河，半个月亮爬上刺骨的
河水上空，粗粝的泥沙入梦。
身为高昌王麴文泰的妹夫、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长子
呾度，在其续弦的王妃及前妻所生长子特勤
因私通而联袂灌下的
毒酒中残喘。缚刍河的浪花，随着这出家庭悲剧的
落定，而不再于堆雪中沉浮。
跟随国王特勤的脚步进入王宫，一把隐形的匕首，
仿佛插在稠密的花瓣之中，所有的花香
正在迁往盘剥的泥土。
“玄奘法师，欢迎您再度光临本国，本王告诉你
一个不好的消息，高昌王麴文泰已死。”
“陛下！此消息当真？当真？我千里迢迢绕路，
一心要去拜见他，这可如何是好？”
“麴文泰经常扣留各国贡使，最初攻击伊吾国，
经过大唐斥责才有所收敛，后来又进攻焉耆国，
焉耆向大唐求援，三年前，大唐派遣大将侯君集
帅兵抵达城下，麴文泰就在夜里因恐惧而死。”
“我的王兄！我来晚了，你为何不等我啊？”
心灵之约，早已被战争的烽火和狼烟威逼、蚕食，
此刻，才亲手把蒙在鼓里的黄豆，释放出来，
倒进竹筒。沿着悬崖和藤蔓
滚落的心血，还在不断渗入化石中
休克的
蝶翅。
沉鱼浮出水面，落雁升上天空，鱼肠中和雁足下
则空空如也。
音讯，断于绳锯。
血盟，沸于忘川。
一条道路连着一条道路，首尾相接，
所谓的光明的前途，却无故被
风沙吹弯，这次不得折身。肉身似铁，也难抵
一粒被风炒熟的沙子的
拷问和中伤。
一步步奔向缚刍河，就像屈原
奔向他埋葬高洁的诗歌与素净的官袍的
汨罗河。
来去之间，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踏入不属于人间的
哲学的河流，
一次是自我的生；
一次是友人的死。
“我不曾为我起初选择的这条艰难而遥远的回国的
道路而后悔，只为不能践行与恩公的前约而落泪。
我甚至希望他把我困守在高昌国，不出高昌国半步，
或许能改变这看似命定的结局，发所谓的善心，
行所谓的善举，这样，或许能求得人生永世的圆满。
我要为这个事实而改变路线，走天山南路返回长安。”
2021.04.10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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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4 08:46
100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NO.86◎枯陆·悼
那躬身捧着香炉在前面引路的人，不曾在死亡面前
回一下头，他若是踩到脚下的一颗石子，
回一下头，会蓦然发现此刻玄奘法师的眼睛中
悬挂着两颗穿不透黑夜的
泪珠。
那仰望着黑夜里的星辰的人，走出绿洲上的
高昌王国那向着火烧云洞开的
城门，屏蔽生死的城门，隔绝四季的
城门，把一个王国的梦想交付给
没有痛苦和欢乐的流水。
那面朝绿洲、背朝青天的人，把双膝靠近大地的
心跳，靠近大地的心房，抵达大地的
慈爱所能提供的最大的尺度和力度，而把平坦
如盘子一样的脊背，让给玄奘大师的双脚，踏上
人体的
桥梁，去接近精神世界中高贵而圣洁的
讲席。每一颗开口的石榴，都在凝重的风中
不停地摇曳甜蜜而沉醉的秩序和音律。
每一颗因为充满智慧的果粒而低垂头颅的
谷穗，都在乌云和骤雨的笼罩下，
重复映见那顶耕耘的斗笠上空的
一缕慷慨的阳光。
那供奉锦衣和玉食的人，把素饼放到筷头，
把酥油和葡萄浆斟入夜光杯，
甚至把食物的飘香用来自一眼清泉的鼻息扇到
因不愿久留而越发陈旧的桌案，
当绝食成为一种无言的对抗，
食物正在变成被无辜浪费的
牺牲品。可怜每一粒萌发自春天的粮食，萌发自
河流和大地的粮食，看似违心的
粮食，不同于
伯夷叔齐勒马劝谏周武王以臣弑君、以暴抗暴
不食周粟的粮食，
这是甘霖对龟裂的土地的拍打，是春光
对破土的种子胚胎的抚慰，
是琴弦上的知音对高山上的瀑布的叩问。
当苦衷酿成大海的热衷，热衷熬成一粒发白的
卤盐，一口咬破手指，让献血淋漓而入盛着
水的碗，两颗心永结金兰。你仰望我、我仰望你的
视线，顿时变成平行于地平线的
四道波光，无数泪滴撒在上面，
迫使波光
粼粼地下垂，垂于孝悌和谦让的厚实的
土壤。
像一根丝线对金针的信仰，穿过狭小又广阔的
针眼，携手缝补理想和世俗之间的漏洞，
打上沟壑与绿洲之间的补丁。
一盏名为高昌王麴文泰的灯盏，熄灭在
前途，重新燃亮在玄奘法师那双因刻意挡住
从旷野上和山谷中吹来的怒风而合拢成碗状的
手心中，光芒透过手指的一根根骨头，
晕染通红的晨曦。
2021.04.12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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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6 13:18
101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NO.87◎枯柒·邃
葱岭。葱茏的高岭，以素白取胜。
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和天山在素白中
发育的山体、山脉、山脊，交会成一个巨大的
有花岗岩和大理石铸造成的
平顶房屋一样的
庞然情结。恪守死亡的约定。作为常客的飘雪和
作为主人的冰山，在丝绸路过的光芒中，
从来不曾为了春风、夏日和秋雨
动容。它再一次调集所有寒冷的意象和冻结的词语，
组成庞大而茫然的耸立的邃境，以可战胜
而不可屈服的姿态，
横亘在满载而归的玄奘法师的
眼前和脚下。
艰险和神秘，是葱岭在浓雾和降水中酿就的
两大永恒的主题。作为荒漠甘泉与绿洲河流的源头，
它把天下所有无家可归的冰雪——
召唤而来，将顽固不化的冰雪塑造成为
山的肌肤，甚至成为山的
铠甲。紫云英和棱狐茅把根扎在冰碛物之中，触摸到
无情的温床。桦树和杏树则在一道道山谷
陷入荆棘和灌木纠缠的梦魇。
美与丑，在高原上进行着生死对决。旱獭的血肉成为
圈养棕熊和苍狼凶残的兽性的
滋滋美味。
雪豹和秃鹫，用利爪和尖喙剪碎一条条悬挂起来的
冰帘，使其成为失去
重量的雪沫。
抵达波谜罗川（今帕米尔河）。所有的动植物
都隐藏进神话的谱系。苔藓状的冻疮，再此诱发
骨髓中的一道道带刺的
闪电，没有接踵而至的雷声，也没有从天而降的雨点。
此时无声，败于有声。沉默之下，
病魔在不停地推磨，并潜伏于平原地带因降瑞
而漠寒的隆冬。惟有——
让麻木的双脚始终找寻到身体的重心，找寻到梦想
点灯的焰心。沿着无论白昼还是黑夜始终
发白发亮的雪原道路，
挪步。
试图刮过大龙池（今卡拉库尔湖）的风雪，毁于
额外那些无助的
苍茫。钴蓝色的湖水，焕发声明高度发烧时的
蓝焰，让皑皑白雪成为
琐碎的过往。由浅到深，由近及远，
靛蓝色的爱意逐渐沿着湖面没有一条缝隙地铺展开来。
飞禽和水族紧贴湖面
亲吻，嬉戏。
坚定的脚步非要让心在此逗留，跨越佛陀涅槃
离开人间后形成的短暂的
真空，与这壶中天地
有一个水乳交融的通灵。
一只犹如庄子在寓言中描绘过的鲲鹏一样的大鸟，
展开一丈多长的巨翅，从钻石闪耀的
头顶掠过，酒瓮一样的鸟卵
坠于湖边的沙地。
溅起的万千沙粒，遮迷
人眼。无法亲眼目睹巨鸟繁衍的后代，从出壳到长翅的
每一个惊人的细节，只能
留给关于人生日益丰满和富足的
想象力。
巨鸟不知所来，也不知所去，似乎从来就不需要
一个人为的名字，只是啜饮冰雪，
在玻璃一样透明的纬度
叹为观止地
飞翔。
盘踞在山道中的迷雾，被突然从山坳冲出来的
一边鸣锣呐喊、
一边蜂拥而至的盗贼们一瞬间
驱散，同伴们攀着悬崖的树根，径直往山上逃命。
落石纷纷，那头驮着佛像的没有名字的
大象，也是驮着玄奘法师
涉水渡河的大象，面对
恶魔锃亮的
大刀，把桀骜的群山当做平地，唐突地转身，
一只象蹄踩空，轰然坠向
黝黑的深渊。
大象的吼声如惊雷，一波又一波地震撼着玄奘法师的
耳膜，大象在人眼中、人
也在象眼中，不停地骤缩，最终成为互不干涉的
被河水侵吞的圆点。
“你代替驼马背负着那么多的经、像，翻越雪山，
翻越葱岭，眼看就要回到大唐，本指望好好服侍你，
你却巨石一样陨落，巨星一样陨落，巨人一样陨落，
我的心在泣血，在这条邪不压正的沧桑大道上！”
2021.04.12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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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8 09:17
102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NO.88◎枯捌·悔
唐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高句丽与百济联兵，
进攻新罗，还遣使前往漠北，挑唆
薛延陀汗国，对抗大唐。
时任工部尚书的李大亮卧病在床。病痛带来
一丝沉重的幻觉，打捞出铜镜中的
回光和返景。17年前任凉州都督期间，他曾逼迫
犯禁闯关的玄奘法师
返回长安……面对天子李世民御赐的
药物，他把劝谏莫要远征高句丽、着重经营好关中的
奏章像秋风中的蝶翅一样，颤抖着
呈上。而一支东征高句丽的军队，正在洛阳
昼夜集结。李世民命他协助宰相房玄龄留守京师长安的
圣旨，则将贯穿他手腕动脉痛感的
褐斑与悔过的阴影
一点点加深，被从明窗挤进来的阳光借机
镂刻在无力亲手擦拭的
利剑上。当那双蝶翅火焰似的一闪，李大亮合上
双眼，家人拿不出一颗珠玉，好让他
含在嘴里，只在棺中放置
五斛米、三十端布。
带着希望的经像和悔意的花种，抵达距离
瓜州三千里之遥的瞿萨旦那国（即于阗，今和阗）。
历史和文明的薪火即便受阻于中途，却从不曾
中断于路途。来自东国的王妃，曾将蚕种
藏于发冠，躲过
一重重关卡，将丝质的梦想
西传至此。东望，昔日凉州都督李大亮在刺史府
长廊中豢养的猎鹰，仍旧
炯然地闪烁着一双逼迫野兔从隐身的
三个洞窟之一中嗫喏地
钻出来的
慧眼。恭敬地退出这双慧眼的
玄奘法师，双手捧起空空的钵盂，落叶和雨滴
带来的惭愧，顿时让餐饭变得粗粝和生涩，
就像中年的牙齿磨到黍米中的
一粒碜。
“当年，李将军为了大唐的边疆永固，逼迫着我
返回长安的做法是对的，我对他不能有一丝怪罪。
身为一介忠臣，为社稷和黎民鞠躬尽瘁，让我敬佩！
李将军！玄奘我已回到于阗，请原谅我当年的冒犯！
遵从您的教诲，进入大唐边境前，这次要上报朝廷。”
从丝绸中借来的光芒，沾染在会跳舞的玉石、地毯和
水果上，也布满这里会唱歌的河谷、空气和
民俗。奏乐、焚香和散花的欢迎仪式，
似乎仍在入城的那一刻
同时进行。欢乐的闸门迎接着惭愧的潮水，
潮水中的螺蛳在飘忽的水藻中
翻卷着因潜伏而哭泣的
砂砾。脱胎于梵文，稍加演化而成的瞿萨旦那国的
文字，带有柠檬与薄荷混杂的
缕缕清香。当把这种清香，带到国王恳请并挽留的
讲席上，耗费三个季节的耕耘，讲述
《瑜伽论》、《对法论》、《俱舍论》、《摄大乘论》，
清醒的池塘始终存在于那颗
渴盼的心灵，渴盼着
雁渡寒潭的翅影和投石问路的
涟漪。
一位来自异国的少年，就像那位名叫陈祎的
少年行者一样，在瞿萨旦那国的街头，沿着缘分
的光斑，默默走进玄奘法师的视线。
“少年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回禀玄奘法师，我名叫马玄智，来自高昌。”
“你怎么知道我是玄奘法师？”
“法师吉人吉相，名闻西域，乃至西方世界，
能和法师相识，搭话，是我一生的幸运。”
“善哉！高昌国王麴文泰已故的消息，是真是假？”
“法师，千真万确。麴文泰的子女和官僚都已迁至长安。”
圆形的喜和方形的忧，分别来自大唐地盘之广以及
与麴文泰金兰之交，这一广一交，被融化的铜
在模具中铸成一枚径八分、重一钱的开元通宝。
“玄奘法师，我要随商人前往长安，你需要捎信吗？”
“嗯。正需要。我写了一封表文，是呈给朝廷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和高昌都是有罪的，你又来自高昌，
而且是替一个罪人捎带表文，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你？”
“我不怕！法师成功的背后，肯定有好多苦衷，
能为法师代劳，减轻法师负担，我就心甘情愿！”
2021.04.13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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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9 12:05
103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NO.89◎枯玖·凯
“听说法师前往异域求法归来，朕无比欢喜，
请立即前来与朕相见，朕已命令于阗等处，
让各国护送法师，人马充足，
还命敦煌官吏在流沙迎接，鄯善官吏在沮沫迎接。”
组成敕令的73个石榴籽一样的
汉字，具有黄金不怕火炼、玉石不会腐败的
掷地有声的骨气和音韵。
从汉字中复活的灵芝和麒麟，正在用芝云和龙鳞
唤醒一个游子的躯壳，让飘荡的乡音和
魂魄
不折不扣地安居。
17年的绳结，在一颗心中缠绕出17个年轮，每一道
年轮都溢满饱蘸风霜的墨滴，在洁白如雪的纸上，
干咳不出一个
被春雨滋养的
字。
眼看着牢牢的绳结——
无需一根手指的纾解，避开介壳虫、蚜虫、粉虱和
红蜘蛛阻挠的咒语，自断于无花果丰沛的
花蜜。
“陛下！沙门玄奘昔日私自前往天竺，你不怪罪，
还热烈欢迎我归来，这是多么宽阔、豁达的胸怀啊！”
一副七尺有余的身躯，优待着没有被天竺的烈日
晒黑的
黄白色皮肤，透露着被樱桃晕染、水洗的
红润，闪烁着山水一样的清眉和秀目，
浮现着被雕刻的
佛像一样的
庄严。从袈裟中伸出来一只手，又一只手，两只手
划过一条抛物线和螺旋线，让双袖的清风
吹拂向玉立的亭莲，在阳光的驻足下，
慢慢合拢，那朝着天竺方向的脊背弯曲，一千只缩小的
抹香鲸从长空，滑落于瀚海。
面朝东方日出的方向，垂下一颗
沉重如九十九颗缀满密语和甜言的果实的
头颅。
“故国的云树，在呼唤我，故国的山河在激荡我，
我就要长出一对翅膀，像一片天马，飞翔在穹苍。”
从于阗都城出发的铃铛，乘着彩云下的顺风，
穿越媲摩城高三丈的檀木立佛像、穿越泥壤城
布满热度和鬼魅的大流沙、穿越人畜遗骸作为
路标的睹火罗故国、穿越沙漠包围的沮沫国、
穿越罗布泊倒影的楼兰国、转眼到达唐边境。
“说起来，这么快，可是
从于阗国都城到媲摩城，我走了三百多里；
从媲摩城到泥壤城，我走了二百多里；
从泥壤城到睹火罗故国，我走了四百多里；
从睹火罗故国到沮沫国，我走了六百多里；
从沮沫国到楼兰国，我走了一千多里；
终于得到大唐驮运经像的马匹，一颗心放下，
挥手打发于阗国的使者和驼马，光荣返回。”
玉门关的匾额——
在黄沙和金阳之间，闪烁着
从星海与茫夜的子宫中
诞生的
红柳的
眉心。
一粒雪，划破银钻，融入鬓角。
2021.04.14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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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0 10:00
104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倒数第十首（NO.90）◎无（九十）·还
一个名叫马玄智的来自高昌的风一样漂流的
少年，将玄奘法师的上表呈给中书省后，
一直寄居在长安西市附近，除受雇为牵着
骆驼的粟特人搬运货物外，从不与外人搭腔，
恪守葫芦的秘密。唐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
正月二十四，启明星让位于碾盘一样的太阳，
巨大的光柱将晨钟的声波推送到金光门、
延平门、开远门三座长安西城门的硕大门环。
手持长戟的士兵开启天日，迎着橘黄而冷峻的
曙色，涌入城中的人们互相传递着一个
仿佛来自于梧桐树上的有关凤凰家族的消息，
人们交头接耳的方式，变成肩膀与胸膛的碰撞，
搬运着一袋香料的马玄智，被胡商牵住衣襟。
“人们都疯了，都往长安西郊的漕河边看热闹。”
“西郊！是不是天竺取经的玄奘法师回来了？”
马玄智放下香料，把暖热的十五枚开元通宝
退还给胡商，换上一身崭新的棉衣，向西奔跑。
路上没有发现一位身穿紫袍绯袍的官吏，连一名
身穿青衫的官吏都没有。甚至没有仪仗队，也没有
管弦和鼓乐，只有布衣和商贾，小儿爬上父亲肩头，
少年郎登上树杈。麻雀都逃离树上的巢穴，飞到
天上。马玄智根本挤不到那个圈子最外面的第三层，
看不到一面之交的玄奘法师。嘈杂声不绝于耳。
鸣锣声把人语声消除，士兵们在人潮中分开一条
鲨鱼似的不被淹没的大道。右武侯大将军侯莫陈实、
雍州司马李叔慎、长安县令李乾祐的官衔和大名，
在人们口中暗自传递。铁锅留在雪山，水开始沸溅。
马玄智踮起脚，挡在他面前的脑袋像堆积的云朵。
鲨鱼开辟的道路，一点点合拢，所有人都开始移动，
马玄智像一块立定的礁石，不断被人浪推搡着，
人们口中输送的欢迎辞，堆叠在空中，泛起无数
泡沫，在礁石上沿着泪痕流落。玄奘法师的肩膀和
头颅在人丛的花朵和云朵之间划过，恒星一样
匆忙地划过，阳光照耀在上面，先是古铜色，后是
金黄色。雀跃声在欢呼声之后一步步加强重低音。
帐舆和华幡将北风挡在太阳光的外围，隔着六层
人墙，马玄智踩着别人被挤掉的鞋子，紧随
玄奘法师的身体移动，从西城门绕到南城门的
明德门，沿着长安城的中轴线朱雀街一路向北进发。
顺着阳光，抬头仰望号称国门的明德门三个大字，
玄奘法师的嘴唇抽搐着，眼窝向着脑颅塌陷，欢呼声
再次把他的幻想拒于千里之外的流沙，一滴槐花蜜
滴入冰封的莲池，把入春的目光，送给千万张
心花怒放的人面，也送给一张张桃花似的人面。
青石铺就的街道通过马背和屁股，将苍茫大地的
脉动，一丝丝一股股地传达到被故国阳光沐浴的袈裟，
马缰绳在手，握不住马下伸过来的手掌，马不停蹄，
马在路人不得移动、原地观瞻的喝令声中前进。
左边这是道德坊，右边那是靖善坊，一万道血流
往覆盖在头顶的雪山上涌动，就地烧香和散花的人们，
让一颗颗头颅向北旋转，那些马背上驮着的经像，
仿佛也从冬眠中伸出梵语的触须和塑像的佛脚，
等待着被一颗颗伶牙和俐齿翻译，被渴望善心和
慧眼的世人识破，被浪子回头寻岸的双手纷纷抱持。
“我要感谢的人太多，只有微笑应对，我要把智慧
传达给热爱它的人们，我肩头仿佛仍然压着一座山。”
甘愿成为众夫所指的焦点，就让阳光从这一个焦点
带着芳草的情义和耕牛的血液重新出发，拨开
烦恼丛中的阴翳，让甘露洒落、滋润竹叶或柳叶
似的眉毛，解开一道道燃眉之急，进入没有篱墙的
天地。二十匹马的队伍经过九坊之地，到达朱雀门，
玄奘法师的右手放在左胸，仰望一眼皇城。队伍左转
向西，经过两坊之地，再右转向北，经过三坊之地，
进入修德坊西北隅的弘福寺。每件经像入库，一口气
才从长叹悬停的天际，坠入一只坐井观天的蛙口。
日子在掰着一双手的十根手指间渡过，刚数到六，
等到回京第七日的二月初一，马蹄已经踏响征鼓的
牛皮上豆大的春光，一路向东，向着九连环中难解的
坐镇洛阳宫仪鸾殿怒火朝着高句丽的李世民拜谒。
“沙门玄奘拜见陛下！离国没经陛下允许，愿受罚！”
“法师出家与世俗相隔，却能舍身求法，普惠苍生，
实在是无比高尚，朕极为赞许，法师不必为此愧疚。”
一股清流经过没有渠道的沙漠和丛林，在庙堂的
青铜器皿中叮咚作响，清流中诞生的清韵自在地阐发
一波波葱岭的葱茏和一株株天竺的菩提。天子
把坐席上的膝盖向着玄奘法师靠拢，金色鹦鹉啄取
锦囊中收藏的谷粒和花种，将沿途的见闻摊开在
掌心，任户外的阳光和室内的烛光交相更迭，一丝风
也不流露，墙外只有木耳丛生。手势和心跳打开
芒果和椰子的世界，打开骆驼和大象的世界，打开
水晶球和琥珀的世界，打开吐火罗语、犍陀罗语和
梵语的世界，打开丝绸的世界，等待着一双大手
在龙形的图腾中帷幄，缔造和银河似的星群和社稷。
“昔日苻坚称释道安为神器，满朝都尊重他，朕今天
看法师词论典雅庄严，风节坚贞严谨，不仅无愧于
古人，而且远在古人之上，超出古人甚远！可喜可贺！
朕看法师有担任公卿将相的才能，最好还是还俗。”
2021.04.15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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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1 19:10
105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缘·第三次展望
那次，在我的一位文兄处，他单刀直入式地发问：“你写《玄奘长歌》能赚到钱吗？”我坦言：“赚不来一分钱。”他说：“那你可要感谢家人了。”
是的，现在这个时代，谁还会干那些不赚一分钱的耗费心血的事情呢？我大概是这种人之一吧。之所以还要这样蛮干，不图别人的回报或者赞美，只图挤出来的时间没有白白浪费，如有可能，甚至希望这些笨拙的诗句和文字，能够荣幸地被打上时光的烙印。当我在来日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回首的时候，知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在美丽的内陆小城偃师用一个多月的工夫，尽量抛开命运套在我身上的枷锁，自有地写下了它们，使得我内心存储的阴暗以及明亮，统统在文字的泥石流中，奔向一个崇尚光荣的梦想的目的地。
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是《玄奘长歌》的第90章（首）处，已经超出最初设想的81章（首）。距离全书结束，还剩10章（首）左右，我就想一个冲向山顶的孩子，等待着喷薄而出的朝阳或者收敛余晖的夕阳，是早是晚，这个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攀上山顶，看一眼来时的盘路，呼吸一下山顶的空气和花香，再往前面继续赶路，无论前面是横亘的另一架山，还是匍匐的一个山谷，上与下，我都将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去。
我常常自嘲，长恨此身非我有，难以忘却营营，无奈中，深陷于时间的涡流，拍遍栏杆和剑鞘，也不能自拔。人到中年，登上层楼，欲说还休，时间像一部榨汁机，不停地压榨着青春残存在体重和思想里的汁液，生活变得干巴，而且像布料一样带有皱褶，子女的陪伴和教育，老人的照料和赡养，事业的更新和扩展，梦想的打捞和打磨，都在瓜分本来就因为衰减而变得不再充足的电量，还要为创作一部称为书的文字进行打拼，心真的是有余而力则实在不足了。当我终于能从家务或者俗务中挤出来一点滴时间，端坐于书桌上的电脑前，真的是要谢天谢地。当我反过来正要感谢从时间的许愿池中捞出来的那块厚实的海绵时，磕头虫又钻到我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试图让我屈服于它的淫威，逼我@靠近枕头和床铺，我只有用手抓起词典和脑海中大把的文字，借助鼠标和键盘，在文档中挥霍一空，才能战胜一场昏睡的折磨。
只有文字，只有我掌握的汉字，能让我为之沉迷和佯醉。文字的使用使得我们摆脱愚昧，走向智慧。简单的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就让我们茅塞顿开，应该时刻感谢文字的恩赐，不亚于大地这座粮仓奉献给我们肠胃和思想的粮食。当我们从字典和词典，从母语和俗语，从生命和生活中，把待字闺中的文字借用出来，梳妆打扮一番，嫁给洁白的纸张，我们根本不用征求任何人或者团体的许可，也不用支付给任何人包括我们的祖先、包括文字的创造者仓颉和文字的归类者许慎一分钱，这是我们的权利，我们必须珍惜，万份爱护我们的文字——汉字。尤其是对于一个以码字为业余工作的创作者来说，检点文字，就是检点精神和情操。当然，我们爱护文字，目的是创造性地运用好文字，随着日月一起更新，使其发挥优化组合后1=1＞2的那种潜在的能量，在时代的巨轮下，推动文明不断前进，我写作玄奘法师，也正是基于这种热望。
玄奘法师对于全人类所做出的主要功绩，在于他那一颗求真的心，始终不满足于尚处于贫瘠或者业已丰满的现状，仍要上路寻觅，寻觅更全面、更完美的对于世界的解释，从来不肯为了个人的享受而采取偷懒、歇息与退缩的态度。在往后的章节中，玄奘法师的这种精神仍旧是一往无前的，即使到了生命结束，到达所谓的圆寂甚至涅槃的佛陀的境界，他仍跳脱理想的巢臼，向着澄明的秘境孜孜以求。他所开创的道路，我们称之为：
玄奘之路！
2021.04.15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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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1 19:10
10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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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4 07:10
107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倒数第九首（NO.91）◎无壹·乡
“玄奘从小皈依佛门，虔诚修习佛学，对于治国
所需的儒家的学问所知较为浅薄，如今让我还俗，
无异于让河里的船只弃水登陆，不仅没有功用，
还会使其一天天在阳光下腐朽，只希望终身弘扬
佛学，翻译梵经以报国恩，这是玄奘最大的福气！”
天子李世民把黄金锻造的七八个时辰的时光，化作
一只草履虫的呼吸，单独围绕着
玄奘法师口中的言辞航行，不愿在任何一个
码头停驻飞云一样跨越的脚步。
那隔着一垛山墙，要求玄奘法师还俗、以辅佐其霸业的
愿望，从一个剑鞘或者箭囊中
抽出来，绽放罂粟一样的
殷红和娇喘。那还在试探的腔调的回音，直达身后
红椒泥涂抹的散发暖香的四壁，委婉的执意，像
一厢情愿
从山巅的香炉，用香烟拧成的井绳，投放入
一挂三千尺长的瀑布底部一千尺深的潭水中的
紫竹篮，
无法从一条潜龙吞云吐雾的口中，打捞到
那颗光芒旖旎的宝珠。可怜那些由梵文
哺育的经卷，必须经过藤蔓之手、金玉之口，在
汉字王国的摇篮里尽快
化蝶，避开一只只螳螂的大刀，去采撷并传播
人性本善的花粉。否则，它们将被隐匿在阳光照不到的
角落里的蜘蛛和蠹虫蒙上一层
拂不去的内伤，丢下一堆捏不起的
碎纸屑。
“法师不愿还俗也就罢了，朕想请法师随军东行，
在朕指挥攻打高句丽之余探求奥妙，法师意下如何？”
“玄奘身患疾病，戒律规定禁止僧侣观看兵戎战斗！”
高句丽点燃的狼烟和烽火虽远在天边，却像
一纸之隔，就在洛阳宫仪鸾殿的窗外肆虐，眼见
数十万只蚂蚁攀附上
一棵千年皂角树，企图避开
啄木鸟的尖喙，摇落或者蚕食树冠的凤凰的巢穴。双手合十的
每一根手指既不能捅破这层纸，又不能把一颗
炽烈的忠心，绕开佛脚，
铺展、挥洒在这张仅仅用于谈兵的纸上。
任凭潜龙出水，蟠于仪鸾殿的廊柱或者藻井，也不能
让熊腰折断。青龙和白虎，统统被黄金攫取
魂魄，龙与虎，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在陆上
生死对决，张牙舞爪之间，总有白棉和青麦陷入
涂炭，大鹏和小雀背负神器，
流离地域。大唐天子
李世民调用愿意身披战袍、头戴盔甲、手执长矛的勇士
六万余名，总人数不及隋朝天子
杨广征讨高句丽的十分之一，隋朝曾打断手足
来躲避兵役的人，横下心为儿孙撑腰，助其参战。
从还俗到观战，北风和东风中的一枝梅花，
尚未开放，就凋谢在
傲骨用冰凌开凿的
喑哑的萧孔。
“哦，既然如此，那朕，就依你吧。佛的国度
遥远缥缈，前代史书没有详载，法师既然一路上
亲眼目睹，就应写一部专著，流传后世。”
流沙一般的文字，丛林一般的文字，大象一般的
文字，太阳一般的文字，星星一般的文字，
酝酿流动的、密集的、庞大的、光明的、深邃的数十万
意象，浇筑成
链锁着巨蟒一样身躯的
青铜鼎，超脱旷野暴露的龟甲、巾帛和
竹简，沿着峥嵘的犀牛角，
让历史和神话交融的灵气氤氲濡染在
十二扇长卷似的
屏风。
“谢陛下！遵命。玄奘想到嵩山少林寺译经，
并为国著书立说。望陛下恩准！”
“法师可在长安弘福寺进行。距离朕近一点，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好商讨一番。”
徘徊在洛阳城东垣中门建阳门内，三十余年前
玄奘法师出家的
净土寺旧址上，矗立起一座
朱门宅邸。一辆马车在门外待命。朱门扎扎开启，
门内的随牡丹的香风
摇曳的一袭罗裙，一直走进玄奘法师东张西望的
双眼。双手合十，后退三步，
身子碰到马车的车辕。马受到惊吓，挪动马蹄。
那名女子将口中的
青梅，换做一颗
槟榔。嚼动两下，忽然闭嘴，后退
至朱门的左扇。
“请问女施主，这里原来不是净土寺吗？”
“法师所说的净土寺，二十多年前已迁到毓材坊。”
“善哉！感谢女施主。”
“陈祎！你莫非就是我的西邻吗？我是东家那位娇娘！
听说你出家为僧，远涉天竺，想不到今日你我在此相见。”
手缩回袈裟的衣袖，一只看不见的黄鹂暗中随之躲进
金丝笼，怕见阳光，嗓音变得浓重，仿佛
没有防备、遭受轻寒的
鼻音。伊、洛川上的翠鸟和白鹭，随着龙门
与黄河中的鲤鱼的迁徙而展翅，不知
飘飞到云层中的桃花
带来的鱼汛。一声后会有期，
黑色的背影针对那扇敞开的朱门，融化成
一抹玄色。
“四弟，我的祎儿！你可回来了，大哥还以为永远
也见不到你了，我和你嫂子想你想得头发都白了。”
“大哥，我也好想你们和二哥还有姐姐呀！村中的
儿童都笑着问我是从哪来的，我是从父母怀抱里来的！”
一颗从马背上跳出来的心，从洛阳城沿着阳光不断下滑
到坤地的呼吸，奔到凤凰谷向阳的
山坡，泪水摈弃每一滴露水，
打湿绵羊薄薄的
两片嘴唇下不愿惊扰的灵动的
青草。青草连绵的厚土，厚土下
父母未曾合葬的
两座坟茔，在一道道风中，默诵着那个
乳臭未干的
乳名。
向着苍天路过的白云，朝着白云把云影投放的
苍茫大地的一角，
扑通一声，献上跋涉绝境的双膝，献上额头的
皱纹和沟壑。
长歌，断断续续，洒落于刀削、剑劈的
斑竹筒。甘甜的休河水，紧紧
环绕着游子掩埋在故土下面，被飞天的浪涛
过滤后的一缕蝉蛹的
清音。
2021.04.16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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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4 19:32
108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倒数第八首（NO.92）◎无贰·译
从渴望隐居的嵩山少林寺，到鼓鼙交响的京师
弘福寺，喧嚣的泡沫沾满袈裟，占领竹林环抱的一记
铜钟。
云游僧，施舍者，以及前呼后拥的
大小官吏，口中纷纷念诵着
玄奘的名字，从来没有在人生的旅途上踏破一双
铁鞋，却早已踏破
天子李世民为母亲窦氏太穆皇后营建的
弘福寺的门槛。
擦肩而过的廊柱上的
红漆，也在琐碎而奔忙的日光的
间隙变得斑驳，落于扫地僧的扫帚，被工匠们掩饰的
木质纹理经风反复吹拂，逐渐裸露出
一条裂缝。
寺庙的大门，第一次出现十余名手持长戟、腰佩宝剑的
金吾卫庄严的身影。
一份译经的秘密计划，由宰相房玄龄派遣使者，呈送
天子。马蹄撩乱数百个驿站灯笼中的
一层层青灰，追上亲帅大军讨伐高句丽已抵达河北的
天子。李世民在明月高悬的夜帐下，用眼睛中的
星辰打探这份计划，将玄奘法师拟定的
参与译经的人员名单中的
证义十二人，
缀文包括辩机、慧立、道宣等九人，
字学一人，
证梵语梵文一人，
视作营造一座布满智慧的宫殿的立柱，御笔
签字通过后，分别从京城、廓州、汴州、蒲州、锦州、
益州、简州、幽州、洛州动身，怀揣
一颗颗他山之石，积聚
弘福寺的檐下，打磨
跟荆山出土的和氏璧一样的
洞穿尘寰的光辉。
被佛经暂时封存的梵语，像金碧辉煌的溶洞中生长的
钟乳石，
清澈的泉水，在上面垂落一个个幽香缭绕的
音韵。焚香的烟雾，在倾斜着挤进来的
阳光中，一缕缕直直地上升，
天竺的大象在高山与河流之间蹒跚，偶尔，
也会用长鼻子卷起一棵大树，放进
大地的陷阱，让阳光劈开密林，让道路
朝向天空。
从译主、证义、证文、书手、笔受、缀文、参译、
刊定、润文、梵呗等十个职位的书案上，
投射过来的数十双慧眼，
把阳燧的焦点，依次投入玄奘法师的
嘴唇，嘴唇里面的牙齿，
牙齿后面的
心。
“玄奘法师，我们这次是采用意译，还是直译？”
“辩机问得好，我彻夜思考这个问题，我曾被天子
比喻为和素有神器之称的道安一样，我岂敢和前秦高僧
道安相比呢？道安首倡天下佛门弟子一律姓“释”，
他认为译经要务存原意，指责意译擅削原文，私自发挥。”
斜射进译经室的阳光变成垂直的光束，井口
侵吞那道圆形的光柱。室内变得幽暗，所有的光芒都在
麦苗的芒刺上徘徊。玄奘法师随手牵出一根丝线，
以两点之间最短距离的
直线作譬喻，
又指着墙角的蛛网，虽然复杂犹如
将蜂巢压缩在一张纸上，可是蜘蛛捕获猎物
走的路线也是
直线。
又推开窗子，让目光直视窗外的玉兰花、桃花，
粉白、殷红的花香
直扑鼻翼。
即便天竺千万里，如果没有千山万水的阻隔，
没有空气中的尘埃遮挡，一眼就能够
看见，这一眼走的
光的线路，也是
直线。
“鸠摩罗什有偏向意译的倾向，而后慧远、僧佑等人
则取折中办法。玄奘我之所以有了西去求经的想法，
就是因为在国内修学时，读了那些不同立场翻出来的
经论，令我产生许多疑惑。我曾在写给高昌王的谢表中，
陈述意译产生的弊端，意译的佛典出现歧义在所难免。”
“玄奘法师，我们都支持你，支持你！奉行直译！”
一个名为“嗡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真言，在玄奘法师的
笔端，直来直去，飘荡入云，
不和汉语中的“啊！莲花里的珠宝！”发生一丝
血缘的关联。一个名叫“薄伽梵”的词语，
具有自在、正义、离欲、吉祥、名称、解脱等六种含义，
玄奘法师迟疑的手——
颤抖着，果断保留它的发音。让读者
上下求索，像老马一样
辨识归途。一株名为“阎浮树”的树木，繁衍在
天竺大地，中土只是传说，就让“阎浮树”
生生灭灭在“阎浮树”的
梵语发音里。一个名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
拗口的词语，已经在岁月的年轮中，
打上沧桑的烙印，让它照旧下去。和它对应的
“无上正等正觉”，倒是显得
无比陌生。一个名叫“般若”的词语，
大于汉语中的“智慧”，且带有钻石和金刚的
光芒，最好还是让它
兀自
发光。
玄奘法师一人担负起两副扁担，左肩和左手
口译，右肩和右手
笔受。挑起扁担如飞，木桶中的
泉水，一路上溅洒给
白云和羊群，
更多的留给和佛陀
一纸之隔、
一叶之隔、
一面之隔的
芸芸
众生。
2021.04.16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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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6 08:36
109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倒数第七首（NO.93）◎无叁·著
唐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
缀文道宣在襄助玄奘法师译经之余，面对长夜跳动的
一豆青灯，用兔毫
柔韧的笔触，紧抓南朝梁僧慧皎撰写的
《高僧传》的貂尾，用心血连接起
自梁代初叶开始、
到唐贞观十九年结束的
丝绸一样抖落掉虱子、绵延着般若的——
锦罗绸缎。
“玄奘法师！弟子想把您也写进拙作《续高僧传》。”
“哦，笔握在你的手中，只管运笔就是了。”
“世间荣禄，难以永保。唯文字可做金石，永不磨灭。”
“文字必须依附于人的精神，著书就是铸造人的精神。”
“玄奘法师，我要再度归隐终南山丰德寺……”
弘福寺北面的果园，缀满无花果和葡萄，在夏日里
喧闹着鸟雀扑闪着欲望的
翅膀。两座莲花池也在红日下，绽放洁白
如玉的青莲。啄食完果实的鸟儿，常常把翅膀在莲花池
梳洗，洗掉翅膀上沾染的藤须上的
绒毛，再饮上
一口甘露。借助地平线的弓弦，飞上
彩虹的彼端。弘福寺主持
惠斌
圆寂。玄奘法师把影子锁在译经院的台阶上，丢了
钥匙。从来
不去觊觎权杖和宝座。
弟子道宣
归隐
终南山。
曾在墙壁上、衣服上、器皿上，芭蕉叶上，练习
书法的未满十岁的怀素，怀揣一支
毛笔，让玄奘法师
为其削发，
受戒。
一颗铁打的心早已不再畏惧飞来的
笔墨，把莲花池中的
清水
染成玄色。
弥勒佛所说的长达四万颂的《瑜伽师地论》
已着手翻译。天子
诏命撰写的由
西域之书、
突厥之书、
天竺之书等书构成的
大唐之书，
正在每日素斋填充的
腹中，
反刍着风沙暴雨过后、海市蜃楼过后、鬼魅魍魉过后的
成组提携的
意象。
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在翻译《瑜伽师地论》和
著书立说之间
摇
摆
。
“孔子在《论语·述而》中提倡述而不作，他只叙述和
阐明前人的学说，自己不喜欢创作。现在我陷于繁重的
译经事业，一颗心像脱缰的野马收不回来，难以握笔。
我现在明白了弟子道宣的苦衷，他归隐终南山是对的。”
“玄奘法师！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由你来口述——
弟子辩机笔录，珠联璧合，共同完成这一神圣使命！”
两百多个国家和城邦的历史和概况。包罗一个个民族
生活方式、建筑、婚姻、丧葬、宗教信仰、沐浴、
治疗疾病和音乐舞蹈的
万象，从一张高悬的滔滔如黄河水的口中，
流落而出。在睡觉前的
打坐中，在斋饭后的
散步中，在诵经前的
敲钟中，在翻寻时的
锦囊中，一字字、一句句、一篇篇，不停地挥洒在朝廷
赏赐的巾帛上。
述说状态的玄奘法师，好像孤身一人
重又走在一条名叫玄奘的
路上，
影子被脚印磨穿，头颅则像向日葵一样，
不是面对，就是背对
夸父遗落的
那一颗
太阳。
“辩机！师傅有时候说得太快，你能记得下来吗？”
“禀告师父！弟子辩机有一双翅膀。”
“哦，那我这颗脑袋就放心了，可以高枕无忧了。
师傅有时候说得太混乱，你能有条理地整理出来吗？”
“禀告法师！弟子辩机有一只发梳。”
“哦，好是好，就是你太过聪明，自以为是，罪过！”
2021.04.16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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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31 11:00
110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倒数第六首（NO.94）◎无肆·难
以孔雀为坐骑、以长矛为武器，为与戒日王争夺玄奘，
曾扬言拔掉菩提树、踏平那烂陀寺的
东天竺迦摩缕波国国王
鸠摩罗王，派使者献给大唐天子
的奇珍异物和地图，从李世民把玩的御案到陈列的
府库，经过漫长时光的发酵，氤氲出一簇
灵感的火焰。唐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一道命
玄奘法师偕同道士
成玄英和蔡晃将老子所著《道德经》翻译成
梵文的圣旨，迫使玄奘法师暂时收起
贝叶中的梵文佛经，把一双呈现在圣洁的
莲花中的
眼睛，移到辟邪的
桃花中，以满足鸠摩罗王的
心愿。
“玄奘法师！贫道成玄英认为《道德经》和
大乘佛教是相通的，‘道’字应译为‘菩提’一词，
也就是梵文中‘觉’的音译。法师意下如何？”
“西华法师，佛和道本来不同，而且菩提一词，早已
被佛引用，提起菩提，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佛。”
“贫道蔡晃认为玄奘法师想独占菩提这个词语，如果，
不想让道字借用菩提，那么，法师该如何翻译‘道’呢？”
“为避免引起胡乱，我以为‘道’应翻译为‘末伽’，
而这，恰恰正是梵文中‘道路’的音译啊！”
菩提和末伽，觉和道路，莲和桃，一个词与
另一个词，在一面铜镜中，经过日夜不断的碰撞，
溅射出成千上万朵
铁一样的火花，灌输进梵语的炼炉，
铸造出像干将、莫邪一样闪烁着龟文和水波光芒的
宝剑。李世民命王玄策和蒋师仁率领三十人，
携带梵文《道德经》等物，第二次出使
天竺。从梵语通向汉语的道路，
变得迂回而曲折，搬运词语的人，就像搬运着包含
十万颂佛经的巨石砸向脚掌，在砸中之前，
必须让肉身从拦路虎的爪下腾飞，
裹挟着白发和鱼尾纹，心脏和肺部的
病痛。
唐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夏五月。
从弘福寺莲池中吹起的凉风，跨越天竺的热带季风，
一直吹进玉华宫的
松树林中。玄奘法师骑着马怀抱耗时三年翻译好的
一百卷《瑜伽师地论》，敬献给在
玉华宫避暑的
天子。中途赶来的一个又一个使者，不断传递着
天子叮嘱慢些走、别累着的
口谕。汗珠来自于莲藕中诚惶诚恐的一根
不曾断开的蚕丝。唯恐殿宇旁人造的飞雨和水帘，
淋湿脱胎于梵文佛经中带着茹血飞翔的
汉字的羽毛。
玄奘法师一路上
弓着腰，就像还处于案头翻译的样子。
“陛下！《瑜伽师地论》是沙门玄奘前往天竺重点
取回的一部佛经，现已译好，请陛下审阅。”
“这部经书词义宏远，朕观看起来，就像瞻天瞰海，
法师能于天竺得此佛经，真是可敬可佩啊！尧舜之君
治理国家尚且依仗群贤，何况朕见识浅薄，不明事理，
朕想让法师脱去须菩提的染服，穿上维摩诘的素衣，
位列三公，为朕出谋划策，坐而论道，意下如何？”
玄奘法师用五层含义的排比句，将天子挹取星辰的
长勺，从银河的中心，
引向雪耳羹、水蛇羹或者燕窝羹中。
闭门后送上的羹汤，让还俗和夺志的热浪，
婉然消失在一缕感叹的
风声中。天子赏赐给玄奘法师一袭价值百金的袈裟，
仿佛天女或者织女亲手缝制，即使用秋毫
一样细密的眼神，丝毫也看不出
针脚和线头出入的痕迹。
天子所写《大唐三藏圣教序》和太子李治所写
《述三藏圣教序记》，就像一对完美的
璧玉，赞扬并感召着那支舞动
在白鹭翅膀上的
笔杆。
在宫廷九部乐的演奏下，在天子和黎民数万双眼睛的
瞩目下，玄奘法师随同经本佛像，入驻
太子李治为死去的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建造的
慈恩寺。每一块红砖，每一片
碧瓦，仿佛都是为译经而生。而被御史抓获的一个
蟊贼，供出其所偷金宝神枕的地点，正是玄奘的高徒
辩机在慈恩寺的
禅房。
“辩机！你如何向我交代？又让为师如何向皇上交代？
皇上如此器重我等，给我们这么好的环境来全心译经，
而你！你却！按照大唐律法，诸盗御宝者，绞。”
“师傅！弟子辩机知罪。望法师替弟子在皇上面前求情！”
天子李世民的第17个女儿高阳公主像一条
穿过腥风的
响尾蛇，把一枝玫瑰从宰相房玄龄次子、驸马
房遗爱的枕边衔来，带着纱帐，莅临
公主封地的一所
草庐中，邂逅在此暂居诵经的僧侣
辩机。手握舍利的手，捧住高阳公主颤抖的
粉面和玉乳，
烛火俘获飞蛾，云雨
洒落巫山。一场长达八、九年的畸恋，掩盖在
被月宫出逃的明月照耀的
袈裟下。
“师傅！看在我们师徒心灵高度契合的份上，救救我！”
“我万分可怜你，像千手观音一样，伸出一千只手臂
想要挽救你于水火。你若是与官宦人家的女儿来往，
我还可以请求朝廷依照佛门规矩惩罚你，可是这次，
谁让你偏偏遇到皇上的掌上明珠？让皇上情何以堪？”
“玄奘法师！辩机不配做你的弟子，我不能成为你译经
路上的绊脚石，我甘愿受罚！请受弟子最后一拜！”
在天子李世民的御笔下，绞刑被一笔勾掉，改为
长安西市独柳下的一场
腰斩。那天，没有一句译经从玄奘法师笔端诞生。
2021.04.19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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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3 11:30
111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倒数第五首（NO.95）◎无伍·碎
笔受，这个把梵文字义翻译成中文字义的
席位上，不再闪现那个曾为《显扬圣教论颂》、
《六门陀罗尼经》、《佛地经》和《天请问经》进行
笔受的名叫辩机的僧侣的
面容和身影。
那个距离作为译主的玄奘法师左胸口最近的人，
把鱼一样的青春和熊掌一样的才华，统统汇入一场
熊熊燃烧的
火焰。火光燃亮大海，舵手躲在
高竖的白帆下，目送一只叫喊着自己名字的
精卫鸟衔来石块填海的
盲目的赤羽。
译经的一个十字路口，一只猛虎在看不见的洞窟
打盹。年少时游学益州，玄奘法师救起路边一个生疮的
乞讨者，带回寺院让他沐浴，给他
衣食。乞讨者
含着泪，用梵语——
为玄奘法师传授观世音菩萨所说的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这位衣衫褴褛的乞讨者，
正像老子所形容的披褐怀玉的人，只为
持有悲悯心的人，打开一扇通往光明和智慧的
石门。
正是吟着这部经，玄奘法师走出热风和
鬼魅肆虐的八百里
莫贺延碛。
“如果是一个没有病痛的人，首先为我传授这部佛经，
我是否乐于接受呢？是否真心领悟呢？我不知道。”
重拾
这部梵文佛经，无论是涅槃的凤凰，死亡的蛆虫，还是
卑微的蚂蚁，勇敢的大象，都已经
无法在慈恩寺的莲池，掀起一丝
微澜。
唐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二十四日，
玄奘法师找来一个名叫知仁的弟子，担任笔受，填补
辩机留下的缺席。
足不出户，一天时间像蜜蜂一样采撷来260个汉字，
点缀在梵语《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盛开的
花丛中。在使用最少的汉字酿制尽可能广义空间的
六边形蜂巢中，闪烁着
光亮而又香甜的
蜜。
“每一个字都在震撼着我的心房，就像大象的四只蹄子
不停地践踏着我，不到三百个字，试图说尽人生际遇，
有人抱怨说，吟诵七七四十九遍，并无感应，请问——
吟诵者是否怀有诚心？度一切苦厄，必须精诚所至。”
译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第三天，天子李世民
在含风殿驾崩的
噩耗传来，乌云中的胡笳，攀附着
垂落的暴雨。高昌王、戒日王、唐王，一张张逝去的
面孔，不断浮现在一盏盏莲灯、孔明灯飘流向
横亘在夜空中的
银河里的
一瓢瓢星光中。秉烛
夜游，跟随萤火虫、蟋蟀，在光影和声音之中，
把烛火的余烬安放进
字里行间。更多的谜题，不能坐等松赞干布迎娶
文成公主时派遣的使者禄东赞
去解开。更多的经卷，必须笔耕到半夜三更，
直到抖动风雪的纸张，被砚台中
沉醉的呼吸
拉展，这才阖眼。在五更的鸡鸣声中，又与成竹在胸的
一柄剑
起舞。
唐永徽三年（公元652年）春三月。一座分五层、
高一百八十尺、为躲避火灾安置经像和舍利
而建造的砖塔，
在慈恩寺西院拔地而起，插入
云霄，安置在西风和北风中不幸坠落的大雁
飞翔的梦想与渴望。
玄奘法师让弟子们将砖石，一块接一块地放入肩头
背负的竹筐，仿佛仍然负笈走在
求取佛经的道路上，只不过
身边多了许多
同道。每一个人都在为
雁塔顶端的
栖落与停脚的祥云和凤鸟而
挥汗。砖石被砌进骨肉。
灼热的塔壁，暗中等待着科举考试进士及第的
天下才子们
左手捏着樱桃，右手执笔
在雁塔下
题名。
“这座塔是我一生的仰望，我沉醉在阳光和塔影之间。”
2021.04.19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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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7 07:42
112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倒数第五首（NO.95）◎无伍·碎
笔受，这个把梵文字义翻译成中文字义的
席位上，不再闪现那个曾为《显扬圣教论颂》、
《六门陀罗尼经》、《佛地经》和《天请问经》进行
笔受的名叫辩机的僧侣的
面容和身影。
那个距离作为译主的玄奘法师左胸口最近的人，
把鱼一样的青春和熊掌一样的才华，统统汇入一场
熊熊燃烧的
火焰。火光燃亮大海，舵手躲在
高竖的白帆下，目送一只叫喊着自己名字的
精卫鸟衔来石块填海的
盲目的赤羽。
译经的一个十字路口，一只猛虎在看不见的洞窟
打盹。年少时游学益州，玄奘法师救起路边一个生疮的
乞讨者，带回寺院让他沐浴，给他
衣食。乞讨者
含着泪，用梵语——
为玄奘法师传授观世音菩萨所说的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这位衣衫褴褛的乞讨者，
正像老子所形容的披褐怀玉的人，只为
持有悲悯心的人，打开一扇通往光明和智慧的
石门。
正是吟着这部经，玄奘法师走出热风和
鬼魅肆虐的八百里
莫贺延碛。
“如果是一个没有病痛的人，首先为我传授这部佛经，
我是否乐于接受呢？是否真心领悟呢？我不知道。”
重拾
这部梵文佛经，无论是涅槃的凤凰，死亡的蛆虫，还是
卑微的蚂蚁，勇敢的大象，都已经
无法在慈恩寺的莲池，掀起一丝
微澜。
唐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二十四日，
玄奘法师找来一个名叫知仁的弟子，担任笔受，填补
辩机留下的缺席。
足不出户，一天时间像蜜蜂一样采撷来260个汉字，
点缀在梵语《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盛开的
花丛中。在使用最少的汉字酿制尽可能广义空间的
六边形蜂巢中，闪烁着
光亮而又香甜的
蜜。
“每一个字都在震撼着我的心房，就像大象的四只蹄子
不停地践踏着我，不到三百个字，试图说尽人生际遇，
有人抱怨说，吟诵七七四十九遍，并无感应，请问——
吟诵者是否怀有诚心？度一切苦厄，必须精诚所至。”
译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第三天，天子李世民
在含风殿驾崩的
噩耗传来，乌云中的胡笳，攀附着
垂落的暴雨。高昌王、戒日王、唐王，一张张逝去的
面孔，不断浮现在一盏盏莲灯、孔明灯飘流向
横亘在夜空中的
银河里的
一瓢瓢星光中。秉烛
夜游，跟随萤火虫、蟋蟀，在光影和声音之中，
把烛火的余烬安放进
字里行间。更多的谜题，不能坐等松赞干布迎娶
文成公主时派遣的使者禄东赞
去解开。更多的经卷，必须笔耕到半夜三更，
直到抖动风雪的纸张，被砚台中
沉醉的呼吸
拉展，这才阖眼。在五更的鸡鸣声中，又与成竹在胸的
一柄剑
起舞。
唐永徽三年（公元652年）春三月。一座分五层、
高一百八十尺、为躲避火灾安置经像和舍利
而建造的砖塔，
在慈恩寺西院拔地而起，插入
云霄，安置在西风和北风中不幸坠落的大雁
飞翔的梦想与渴望。
玄奘法师让弟子们将砖石，一块接一块地放入肩头
背负的竹筐，仿佛仍然负笈走在
求取佛经的道路上，只不过
身边多了许多
同道。每一个人都在为
雁塔顶端的
栖落与停脚的祥云和凤鸟而
挥汗。砖石被砌进骨肉。
灼热的塔壁，暗中等待着科举考试进士及第的
天下才子们
左手捏着樱桃，右手执笔
在雁塔下
题名。
“这座塔是我一生的仰望，我沉醉在阳光和塔影之间。”
2021.04.19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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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9 09:45
113楼
◎玄奘长歌（连载）
■李红军 著
倒数第四首（NO.96）◎无陆·生
一个曾经用铁鞭、铁棍和匕首为天子李世民驯服
肥壮任性的坐骑狮子骢的
名叫武则天的才人，独坐深宫十二年，
暗中等待着一根拈花的手指，好让笑容绽放
出两滴泪水来。她端着亲手为病危的
李世民煎的
汤药，在头饰步摇和耳环的
摇荡下，溅出一滴，摆脱两岸的
芦苇，尾随掩藏不住的
石榴裙，被含风殿的一扇屏风
挡住。
太子李治的双手从背后伸过来，
拦住柳腰，双唇从背后张开来，
拦住樱唇中发出的那个
惊慌和感叹的
啊。
没有一子半女的武则天，在李世民去世后，被迫
擎举一盏青灯，把李治的面孔
埋进一盆水中，折身京师安业坊东南隅的
感业寺。新天子李治进入感业寺为去世一周年的
父皇上香的
刹那。死灰借助一缕从东方飘来的
紫气，从香炉中重新燃起一朵
紫色的郁金香。杯状的
花心中，那洋红色的花蕊
纷纷而落，落在一个法号为明空的比丘尼的
脸庞。在李治的注视下，
明空褪尽铅华，褪去
春衫，将一首写在粉色蜀笺上名为
《如意娘》的七绝，赠给把马拴在垂杨下
询问蔷薇和柳枝的
李治。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好一个看朱成碧，怎那堪憔悴支离，
朕将用我的泪水，来验取娘子的石榴裙！”
从无子失宠的王皇后枕边吹来的风，将比丘尼
明空还俗为武则天，加封为昭仪，成为
王皇后制衡萧淑妃的一颗
棋子。陷入满城风雨、四面楚歌的
萧淑妃在白绫和人彘之间，只有选择消香和
殒玉。武则天趁王皇后前来看望她刚产下的长女
安定思公主一面之后，把双手形成的
圈套伸向尚未睁开双眼的
婴儿，并把一双被乌鸦死亡的阴影
染黑的手皮，扔到王皇后因恐惧到极点
而赤裸的
手骨。在骂名和口诛声中，武则天集三千宠爱
为一身，登上皇后的
凤椅。凤鸟在扶桑浴火，任凭梧桐潇潇，如烈马的
嘶鸣。
唐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冬十月。一道拜见
临产中的武则天的
圣旨，将端坐
慈恩寺译经院中
译经席上的玄奘法师召至皇宫。
金盆中，烧开的水蒸腾起舞，将后宫的纱帐和帷幕
缭绕成仙境。御医在屏风外待命，接生婆手头的剪子
沉浸在滚水中消毒，期待着与
脐带的相逢。新生命带来的母体的
痛苦和呻吟，将承接
甘露的玉盘
打碎。
“请玄奘法师为本宫诵经，祈福，求佛祖保护母子平安。”
“圣体必定平安，没有痛苦，如果所怀的是男婴，
一切平安之后，希望皇后能让他跟从沙门玄奘出家。”
“闻听玄奘法师所诵佛经，犹如梦回感业寺的光阴，
心境有所转移，痛苦之音正在消弭，悉听尊便吧！”
一只赤色雀鸟从碧空南边飞来，穿过显庆殿的
窗棂，落于庭帷，切切的名叫
就像一个抖落人间烦恼的
精灵。生的苦恼，只有坤女和地母在承受，承受
瓜熟蒂落后来自大地
无情的重力。可以因痛苦而伸缩的脐带，
在大海一样的子宫，犹如飞翔的
纸鸢的牵线，把第一声啼哭
打捞并断送在
蜂蜜窖藏的
泪滴。玄奘法师把背部和腹部均为赤色的雀鸟，
作为祥瑞的象征，写进祝贺的上表，
呈给武则天，天子李治报喜的敕令随即
传来，诞下一名男婴，号为
佛光王。满月，玄奘法师
用宾铁剃刀，为武则天的第三个儿子、佛光王
李显削去
胎发。
“武皇后重生后佛光王诞生，就像净饭王的太子悉达多
一样，能够成为一名有大胸怀、大智慧的人，连同
他那两个出生时和我没有什么缘分的哥哥李弘、李贤，
共同为大唐社稷和黎民谋福祉，并支持我的译经事业！”
从胎儿到婴儿，这人生的苦衷，还在陶瓮中
发酵。临盆的刹那，犹如龙形的闪电
照亮地狱，每一滴落入
红尘的
清泪
都在和死亡对垒。母与子的啼哭，让公鸡的金嗓
喑哑在一粒粟米
萌芽的
破土上。红日，黄月，每天都在轮回中
新生一缕缕晨曦和月晕，万物都在
勃发吸引
眼球和心扉的
人间万象。苦恼如发，如苔藓，一丛丛
一片片，滋长，蔓延，
最终，汇入凡尘，融入惠风，
带来的是出尘和临风的
金沙和玉树。
2021.04.20偃师。
爱你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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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30 06:27
11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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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
2021-08-04 12:40
115楼
感谢好兄弟的支持。出版后送你一本。
以以
秀才
2021-10-09 14:47
116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