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梦(又名:洛阳故事)第一章
坚卧烟霞
坚卧烟霞 9444 0
网民呼声 2020-07-15 00:48




题解:称心岁月荒唐过,夜半三更梦惊醒。


“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却各有不同”,而我母亲不幸的人生不但与众不同,简直是荒诞的,甚至让我想到了曹雪芹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你无法想象人类可以自私卑劣到什么程度,堕落恶心到什么地步,更无法想象这事发生在中华文明,或者说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古都洛阳——可能在中国历史上那个精神错乱的年代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但我还是想为母亲鸣不平,同时也记下古都那段黑暗的秘史,让后人引以为戒,也许可以减少类似的悲剧。
看过初稿的个别人评论道“编得太恶心了”,我想这个人一定是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对人性的丑陋,岁月的伤害知之甚少,所以看到这满纸荒唐言觉得不可思议,根本不信,甚至是厌恶——这对他来说倒是一种幸福。但在这里我要悲哀地告诉你,这其实是回忆录,根本就不是小说,更不是编的,我也是按照“追踪摄迹,不敢稍加穿凿”的创作原则,如果有哪里与事实发生了偏差,那是我记忆力和表达能力不好导致的,并不是刻意杜撰徒为哄人耳目而给人类泼脏水的。


我的母亲记忆力惊人,个性又要强,也就是说基因是不错的,甚至比一般人的还要优良,如果是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一定可以有所作为立一番事业,也许可以成为张爱玲那样的作家,因为我的许多词汇都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她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对方言俗语的掌握和运用非常巧妙,至少让我是叹服的。但现在她却性格孤僻精神异常,还害怕见人,虽然没有病,但也没有人拿她当正常人看待,这是我母亲一生最大的痛苦,母亲常说“我的前半生就像生活在噩梦里,到现在都没有醒,如果能够选择,我怎么会到这世上来?”,老子在《道德经》里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母亲虽然没有文化,说的话还真是富有哲理啊!


     1962年,我外公跟我外婆结婚了,这是我外公的母亲一手包办的婚姻,外公是有名的孝子,怎么可能逆了母亲的意,于是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但这桩婚姻并没有维持多久,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也就不可能一起应对生活中的种种苦难,是我外婆提出的离婚,我外公同意了。那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那年三岁,小名敏儿,我外公要留下这个女儿,我外婆为了抬杠执意说“我身上的臭肉我还带着”,于是就带着了。


1966年,也就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一年,我外婆带着我母亲改嫁了。我外婆再嫁的这个老公是有名的“浪荡子”,一个暴戾恣睢的家伙,脾气也很坏,动辄对母女二人又打又骂,还常说“我一下子娶了两个老婆,一个大老婆,一个小老婆”,懦弱无能的外婆听了也无动于衷不说什么,只是嘻嘻地笑。
很快,我外婆又生了一女一子,也就是我二姨和舅舅,我外婆的心就渐渐地转向这边了,感觉这里才是自己的家,终身的归宿,对自己的前任丈夫便更加厌恨了,也恨屋及乌连带地厌恶起了敏儿,感觉她才是外来的,想着“如果不是拖着这个油瓶,现在的男人怎么会对我这样?”这样一来两人一块折挫,敏儿从此过上了水深火热牢狱般的生活。


敏儿只上了两年学,虽然那时的学费每年只有两块钱,说起来还是敏儿自己不上学的,因为她每天扫地、刷碗等等,要做一大堆的家务,以至于每次上学都迟到,迟到就要罚站,而敏儿又无从辩解,委屈地流泪。渐渐地,她明白了她跟别的学生是不一样的,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们是那样的幸福,而我又是多么地不幸啊!”,“在这样的家庭里还上什么学,能保命就不错了”,于是八岁的敏儿就不再踏进校门了,虽然她是多么地渴望坐在教室里,而且她的成绩也很好。


那时正是吃大锅饭的年代,全靠挣工分,敏儿不上学后便开始下地劳动挣工分,不但养活着自己甚至还养活着家人,饶是如此,那个男人还是对敏儿又打又骂,每次打足打够了,外婆才会假意上前拉劝。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那样一个年代,敏儿不能挣工分自食其力,小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光吃闲饭,她是不可能活下来的。那个年代后来被证明是历史的错误,可我母亲却感恩戴德,常说毛主席真英明,多亏了主席的领导啊,不然我能活到现在?感谢呀感谢。


后来,那个男人开始以外出打铁的名义在外面鬼混,敏儿便想:这样也好,他不在家我便生活在天堂里。外婆就是太软弱无能了,像旧社会那些怕夫的妻妾,后来近墨者黑心性又发生了转移,要说她主动虐待我母亲那是不公平的,也不合事实,毕竟敏儿对她来说还是亲生的,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身上的臭肉我还带着”。


那个男人长年不在家,我外婆正值青春也有那个需要,便也开始在家里乱搞,二人作风都不好,比赛着似的,不过别人乱搞都是跟外面的男人搞,我外婆却是奇葩一朵,竟然另辟蹊径跟自己的兄弟搞,居然还修成正果了——我外婆又怀孕了。


老公长年不在家,老婆却怀孕了,这是多大的新闻,多大的丑闻啊,恶事传千里,一下子轰动了几个村,妇女主任赶紧给那个男人拍电报,那个男人闻讯风风火火赶了回来,闹得人仰马翻,男人撕扯着外婆问“谁的野种?”,外婆振振有词说“光兴你在外头乱搞?”,男人又理直气壮说“你乱搞就罢了还丢人现眼?”
闹归闹,外婆自知理亏,最终气软地说“赶紧打掉吧,留不得”,那个男人是个不照道儿的人,居然笑呵呵地说“干吗打掉?好不容易怀上的,生下来,让我看看长得像谁”,这个男人是故意要让外婆出丑,好向乡亲们表明:都说我作风不正,其实她更不要脸。他以为这样就显不出自己的丑了。总之,这两个老的都不怎么照道儿。


敏儿见不是事,也劝外婆“妈,还是打掉吧,现在正在严打期间,多生了就不分粮食了,外面还流传着一句口号,叫做‘一个少,两个好,三个多,四个错’,带我你这正好是第四个,你可不能犯‘错’啊”,外婆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便气狠狠地一把推开敏儿,说“用不着你来管我!——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最终我外婆还是排除万难,生下了野种,是个女儿,也就是我小姨,那个男人整天抱着野种神神叨叨说“你是我的亲孩子,我是你的亲爸爸”……
那个男人便又多了外婆的一个把柄,又以敏儿为人质,跟我外婆谈条件,那就是要奸污一下敏儿,由于再嫁就是外婆一辈子的污点,现在又有把柄在人手里,自己的错误也很严重,我外婆只好默许了,再一次委曲求全。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外婆安排妥当,那个男人一丝不挂在屋里等着……


多年以后,我问母亲“我外婆真是跟他亲兄弟搞的?太不可思议了”,我母亲说“怎么不是,这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我每天寸步不离伺候着她,他跟什么男人来往过我还不清楚?”原来别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有我母亲知根知底,近亲结合生出来的孩子或者是傻子或者是特别聪明,我小姨应该属于后者吧。在那个精神错乱的年代法律和伦理荡然无存,不是有儿子举报父亲,学生斗死老师吗?发生这样的事可能也不足为奇吧。


那一年,生产队散掉了,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一下子分到了各家各户,敏儿虽然拼命地干活,他们还是嫌多一张嘴,况且敏儿还知道他们那么多丑事,他们又从未将敏儿当成自家人……


敏儿感觉到生存的危机了,于是她装疯,希望以此来麻痹他们逃过一劫。那段时间她离家出走过一次,可茫茫人海又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处呢,最终她又回家了,虽然那里对她来说已经不能算做家,但起码是个落脚点吧,那个男人却骂道“真疯了怎么还能摸回来呢!八成是装的!”


有时候,敏儿也分不清自己是真疯还是假疯了,心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活着真是没意思了,于是敏儿寻过几次短见,可她命运悲惨得连求死的愿望都实现不了。那时农村井多,一次她跳到了一口枯井里,没有死成,于是又换了一口,可刚跳下去就被一个晨练的老大爷给发现了,老大爷敲响了生产队的那口老钟,结果被人救起又没死成。
不过这两次寻死事件让那个男人丢尽了脸面,他就向乡亲们解释说“疯了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她还往外到处跑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也知道敏儿是怎么疯的,但作为局外人不便深管,况且看热闹还看不过来呢,难道为了敏儿去得罪那个男人?周围的亲戚也都不算人,竟没有一个人对那个男人提出批评,其实那个男人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如果有人跟他讲道理弹压其志,他肯定会有所收敛的,可惜竟没有,可想而知敏儿所处的是个什么样的生存环境。
回去的路上那个男人一边走一边踢着敏儿,喊着“叫你跳井!叫你跳井!”,而我外婆则是蝎蝎螫螫地在家里为敏儿准备好了寿衣,只等打捞出来就去给她穿上,那时候可能会掉几滴眼泪吧,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臭肉”。可最后见敏儿活着回来了,据我母亲回忆——外婆当时大失所望,一声不吭,好像还挺生气的样子呢。


多年后,我问母亲“你当时是真的不想活了吗?如果真不想活,门口就是洛河,洛水悠悠地,一跳不就完了,还用跳井?”母亲笑道“也许我并不是真的想死吧,我当时就是觉得活着没奔头了,看不到希望,心中有无限怨气郁结要发泄,谁如果真把一碗毒药放在我面前,我未必舍得喝呢,后来遇到那么多磨难我也没想过要死,我想着总有一天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干嘛让害我的人乐呵,这就是我活下来的动力”。


这一次他们将敏儿囚禁起来了,防止她再出去丢人现眼,但怎么舍得白养着她,于是又生了坏心。那段时间敏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用耳朵听,有一次她听到外面有磨锯的声音,还听到那个男人和街坊的对话,街坊问“你给谁做匣子(棺材)呢?”,那个男人回答“给俺妈——俺妈年纪大了”,敏儿再想不到是给自己预备的。敏儿还听到外婆跟人嘀咕“主席可真聪明啊,会算,知道林彪要害他,躲过一劫”,敏儿听了这些话不由自主地发抖,心里疑惑不已。


突然有一天,我外婆鬼鬼祟祟端着一粒药丸进来了,恶魔一般,恶狠狠地对敏儿说“你爸给你配的药!专治你的疯病的!赶紧吃下去就好了!”紧接着我外婆的身体便开始发抖,像风雨中飘摇的树叶,敏儿单纯,心想:既然用心用意给我配的药,我怎么能不吃呢,于是拈起药丸干咽下去,这时外婆心虚,仓惶而出。


由于那粒药丸设计的太大,敏儿干咽了几次都未下肚,便厌烦了,突然心头又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赶紧吐出药丸踩在地上,那时农村都是土地,敏儿用脚蹭了几下那药丸便和泥土混为一体不留痕迹了。当时只是品了一下味,敏儿的满嘴牙齿便麻木了,其中有两颗门牙错位向外突出,至今还是如此。多年以后,我不太相信这段鬼故事,母亲便张开嘴指着那两颗门牙说“你看吧,这就是铁证”,我看了倒抽一口凉气,果然铁证如山,人性的自私丑陋和扭曲让人胆寒。
母亲是在一个夜凉如水的夏夜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之后,告诉睡在旁边的我这段往事的,我当时关切地问“怎么又魇住了?”,母亲便给我讲起了从前的事——这也是母亲一生的梦魇,只是当时我年纪小,还不明白这件事对母亲造成的心灵创伤和精神上的伤害。


这个男人其实是个多能工,既会厨艺又会木匠,还会打铁炼钢,还会看风水又精通医术,可惜有才无德,如果他守本分务正业家事应该不会那么一团糟吧。他就是利用精通的医术配出的这种药丸,可能人吃后牙齿会自然脱落,他们大约是想把敏儿活活饿死吧,也可能是想把她毒哑,这样一来敏儿文化不深不会写字,他们的恶行,还有做的那些丑事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但如果只是毒哑也没必要做匣子啊,那个男人绝对不是给她娘做的,因为当时她还年轻,没灾没病,还论不到这个。那到底是什么药,药性如何,一粒都吃了会怎样,一直是我和母亲这么多年讨论的话题。


药丸配成后,那个男人对外婆说:“你造的孽你去解决”。


外婆战战兢兢,身如筛糠,说“不至于吧,她毕竟是条性命……”


男人见状恶狠狠地说“留着活口干吗?你想留下她,让她把咱们做的那些好事都抖出去是吧?平时咱们是怎么待她的你最清楚!”。


外婆终究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只会一味委曲求全,她必须讨好眼前的这个男人,况且她对第一个男人充满了怨恨和厌恶,并且感觉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即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耽误自己?如果我不是离过婚又拖着这个油瓶怎么会那么难找,最后找个这样的男人,过成这样?你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可你的女儿还在我手上,我现在必须牺牲她来讨好眼前的这个男人,以表明旧情已断,这也算偿还了,这就怪不得我了。


谁有过这样惨痛的经历,谁见过这样的母亲!敏儿永远无法原谅外婆的这一行为,多年以后虽然碍于情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常往来,可这件事在敏儿心里是一道今生都迈不过去的坎。


那几天外婆通过门上递饭的小口不停地向屋内张望,纳闷敏儿怎么还没什么动静,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恶毒的眼神,也是母亲一生不断重复的噩梦。
那次行动失败后,他们可能觉得冥冥之中有神灵庇佑,也可能是作为一个人类良心发现,更大可能是担心事情败露负法律责任成为典型,因为那时正赶上中国1983年严打刑事犯罪,形势特别紧,他们当然听到了风声,怎么敢顶风作案,更何况是这样泯灭人性的罪行——是那场运动救了敏儿一命。
之后他们倒也没有再动这个邪念再下毒手,也可能是他们认为一个疯子能说什么,就算说了谁会相信,因为此后敏儿病情加重,疯得更严重了,他们认为敏儿已经对自己没有威胁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换了一条思路,想到了新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找个男人把敏儿卖掉,这样还可以赚一笔钱,何乐而不为,总比鱼死网破冒那么大风险强吧。那一年,敏儿已经22岁。


于是他们又开始忙着“择婿”了,那个男人择婿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对方必须是个憨厚老实的滥好人,这样的人是不会计较什么的,以免引起任何复仇的可能,当然,还必须能拿的出“彩礼钱”,也就是买得起。经过多方打听精心挑选,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个冤家也就是我的父亲。


在洛水河畔,我爸见我妈精神有点异常,于是犹豫不决,我妈便对我爸说“我其实没病的,就是性格有点孤僻怕见人,洗衣做饭下地我都会的,救我跳出这个火坑吧!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一开始这桩婚姻就像在谈生意,我爸是个善良心软的人,况且我妈那时年轻也有几分姿色,我爸便答应了。我妈后来才知道,我爸比她大了整整十岁,是我爸跟外婆他们串通一气故意虚报年龄,连结婚证上面的年龄都串通着改了,如果是正常的家庭,谁会把自己的女儿这样地嫁出去?
后来我二姨找婆家,也就是那个男人的亲生女儿,他还亲自骑自行车去男方村里打听了好几次呢,发现男方家里有点问题就横加干涉,没让我二姨嫁过去,后来又给二姨买了个城里户口,在洛阳市区找了个工人家庭,一切安排妥当。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二姨嫁过去的第二年全国就掀起了下岗潮,我二姨跟他丈夫双双下岗,不得不以摆地摊为生,还不如之前那个人家好,等于说那个男人亲自把自己女儿送进了火坑,但这次是因为爱而不是恨——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啊。


后来据我爸回忆,那个男人对他说“给400块钱我就够本了,人让你领走”,那时候的400块可不是个小数目,我爸这样老实巴交的人,肯定不会讨价还价,况且当时还在梦中,甚至都不认为这是买卖,于是付完钱,这桩交易便达成了。我妈这样的人,众人眼里的疯子,还卖了个好价钱,又填还了他们一回。但无论如何,我妈总算跳出了那个家庭的火坑,这对我妈而言也算是重生了吧。


后来我问我妈,“既然这样,后来为什么还要来往?还去看她干吗?”,我妈无奈地说“不来往行吗?我也想着以后就不可能再来往了啊,可一过来才发现,这边的兄弟姊妹也多,人家也欺负你啊,如果连个娘家都没有,他们还不把你欺负死?这样他们欺负归欺负,毕竟还有所顾忌,有个限度,如果把你欺负死了,他们害怕那边再来讹诈一笔,那时候这边还没有分家,穷得叮当响,他们怎么不怕这个,总之,做人是难的”。


是啊,结合母亲说的,回想这些年的往来,就跟做生意差不多,每次我妈去娘家,外婆都在哭穷,反复念叨多难多难,我妈便给她点零花钱,然后回来时候外婆让我妈带点菜,外婆家菜地多,他们村很多都以卖菜为生,反正也吃不完卖不掉,扔了也是扔了。可如果一算账,给她的钱都能买一车菜了,还不如去市场买,谁稀罕她那点烂菜,每次都是赔本生意。


有一段时间,我弟弟喜欢去洛河钓鱼,外婆家就在洛河边上,所以弟弟去外婆家勤了一点,那个男人跟我和弟弟是毫无血缘关系,一点感情都没有,就数落我弟弟“你这孩子怎么又来了?”虽然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我弟弟也能感觉到一点也不亲,所以以后就赌气再也不去外婆家了,所以每年过年都是我跟着妈妈串门子,去演戏,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们是每年初二去,我二姨是初三去,他们故意把日子错开,以免挡了他们的道,影响到他们,因为对二姨来说那是正常家庭,当然要正常进行的。有一年初二我们家里有事,跟二姨阴差阳错挤到同一天去了,我们还很高兴,心想今年终于聚到一起了。
可中午时候我在窗户根偷听到二姨在屋里抱怨说“他们今天怎么来了?”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我当时使劲儿在想:这是说谁呢?后来想来想去,那天只有我跟我妈去了啊,不是说我们还能说谁?所以,从小我就知道这种关系是不正常的,还梦里不知身是客呢——我们连客都算不上。


有一次过年去外婆家,我跟舅舅一起在门口坐着,一个街坊看笑话似的问我“你舅舅过年给你了多少压岁钱啊?”我一想十块钱实在说不出口,便想给舅舅长长脸,故意兴高采烈地说“给了五十块!”,那个街坊听了挑拨离间地说“才给你五十块?你舅舅开着沙场可有钱的啊,我们村谁不知道,才给你五十?——他给他干儿子一次都是几百几百的啊”,我舅舅听了顿时脸如红布,知道戏演不下去了,很难堪,只好又说台词“都老大不小了,马上该自己挣生活费了”,我也心领神会了,尴尬不已。我还想给人家长脸,谁知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那时候我正在上高中,家里经济困难,在学校连饭都吃不饱,骨格清奇跟林黛玉似的,现在再翻看当年的老照片,才发现那完全就是饿的,营养不良造成的。你再困难是你自己的事,没人会可怜你的,俗语说“穷不走亲”,还是很有道理的,更何况我这都不算是亲,都是在演戏。我舅舅有两个孩子,我弟弟又不去,我妈再礼尚往来给他两个孩子压岁钱,也是一桩赔本生意,而且一年又一年。


总之,人生如戏,演戏是很累的,也要付出代价的,外人听说了这种情况,都看不惯了,不满地说“要是这种情况还来往干吗?还去看她干吗?几个孩子待的不一样,没钱倒算了,有钱扔了也不给他们。你都这样了,你妈还光骗你的钱——让她问自己几个孩子要去!”。


舅舅可能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知道当年的旧事,那时候不找他们报仇就够了,还能让他们好过?所以总是看着我自言自语念叨“对他再好也是白搭,闲惦记类”,我小时候还懵懵懂懂,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后来渐渐懂了,我跟他还算有点血缘关系,他看我学习成绩好,以后可能会有成就,可能会有钱,可能还能指望上,但一想两个老的的所作所为,知道就算有一天我发达了,也是指望不上的,我不找他们事就罢了,怎么可能让仇人的儿子好过,所以他也不愿投资,不愿种下善因,所以他这些年也是演戏罢了——人生就是这么荒诞啊。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舅舅的沙场后来不让干了,开了个厂后来环保查得太厉害,也被查封了,他还患了糖尿病,他们现在过得也很难,而我却通过自己的发奋努力获得了成功,有着花不完的钱,但他们都是在演戏,让我动真格的怎么可能,佛家讲因果,俗家何尝不是如此,有啥因结啥果,不管是不愿还是看不起我,他都没有种下那个因,凭什么要那个果,我实在想不通这个理——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啊。(下接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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