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的记忆 |(河南)李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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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原创 2023-05-22 18:44
玄奘的记忆  |(河南)李红军


      某个影影倬倬的夜晚。灯油的血脉通过古铜色的灯台,涌入痴迷于哑语的大地,再通过喷张的虬根涌入银杏的叶脉,在皓月的摩挲下,形成一种纤维状的光晕,摇曳在狸猫险些失足的窗牖上方的碧瓦上,形成一道流泻的飞瀑,将户外属于夜行人的警觉,安插在室内一站一座的两个僧人的眉宇间。

      ——辩机,皇上命我等撰写《大唐西域记》,已经过了七日,你此刻的落笔之处,究竟在哪儿?——禀玄奘法师,你承诺的一年期交稿,罗列出的写作提纲上共有138个国家和地区,现在刚刚开始由你口述第一个国家:阿耆尼国。弟子我正等着记录呢。

      玄奘一直站着,像一棵菩提树那样站着。这是一场自我与记忆的角逐,更是人生与死亡的鏖战。必须通过汉字的笔触进化而成的蜜蜂一般的口器,将他在西域和天竺的奇遇在脑海中捕捉并酝酿的花粉和草茎,哪怕已经干枯,失去水分和光泽,也要重新摄入耕牛反刍的胃液,在匍匐的万丈朝霞中,挤出清白、鲜亮的牛奶……

      辩机一直坐着,像一个树墩一样坐着。和玄奘17岁的年龄差,让他对叔辈一样的师傅充满敬意与爱戴的同时,也让他始终保持着对师傅提供的记忆碎片,进行反思和磨砺的秉性。

      执笔的手永远处于口的下方,从玄奘之口到辩机之笔,如同醍醐灌顶,从牛乳中提炼出来的酥油,自上而下浇灌在手掌心。与师傅心中只有母亲宋氏这一位女性不同,辩机心中的女性还多了一位唐太宗之女:高阳公主。当玄奘说完阿耆尼国的面积,地势,土地和语言之后,辩机会问及风俗,服饰,装扮甚至发型。旁涉一缕人间烟火味,又恪守一定的中庸之道,不做佛门的越矩。

      记忆之门已经打开,过眼的云烟借助艳阳和雨丝奔涌进来。这记忆的所在,犹如砖砌的雁塔,玄奘在辩机的笔力所逮之处,放飞一只只大雁,雁鸣犹如箭伤,呵护脑回中的萌芽之词,盘旋一阵后,再度回归到汉字的田园中抽绿,吐穗,结实。

      玄奘的话匣子朝着西方的晚霞,有时候滔滔不绝,有时候则不绝如缕。辩机秉笔直书,忠于师傅的口述,有时候他也会适当删削,好让整部书的卷轴,读起来不至于太过庞大。

      ——法师,你为何不随身携带笔墨纸砚?每到一处,就随手记录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投进锦囊之中,借助投宿之机,翻检并整理一番,以备后用?——辩机,为师起初是带着的,但它们见不得雨水和汗珠,更见不得戍边将士的盘查与呵斥,它们如同大雁的鸿毛,在瀚海中飘荡。

      那么一个人如何在流沙一样的时光中,守护记忆中永不干涸的水滴?玄奘用眼睛摄取了每一帧划过面前的画面,并借助万物各自的声音,使记忆中的水滴,产生清迥的回响。他只要沿着时光的墙根,逆向而行,就能通过内在的视觉和辅助的听觉,还原曾经水深火热的游历场面,并借助文字的魔力孵化生命的清辉与泉涌的恩水。

      所到每一个国家,无非就是一个又一个地域的山重与人间的水复,只不过名称各异,秉性不同,衍生而出的也就是地理的柳暗与生命的花明。玄奘用步履和心跳镂刻的西行之路,尽管契合着丝绸之路的千古美名,但是,他往往在无路可走的关头,幻化出又一村的桃源仙境。

      玄奘的记忆并非滴水不漏。他是人,自然也有记不起来的时候。每逢这个时候,玄奘就闭口,辩机则搁笔。师徒二人四目相对,或者背对背面壁。任凭缺失一两个重要环节,付之阙如,他们也不愿意妄加揣测,添油加醋。吉光片羽的记忆,类似于玻璃磨制出来的凸凹镜头,在聚焦过程中呈现海市蜃楼一般的旖旎光景,每当这时,玄奘就张口声称非也,非也,不作丝毫的擅断。

      任何等待都是心血的煎熬。记忆的密码如果在动脉贯通的化石中,形不成用以口述喜悦或者苦难的字词,玄奘就吟诵一段《金刚经》经文,或者回忆父亲的教诲与叮嘱,再或者魂归故土捻取一缕乡音来疗伤止咳。

      ——辩机,这段记忆虽然卡壳了,但是,为师找到了雪山上失足的大象,让象腿的执着带领我超越死亡的绳索;辩机,又一段记忆滞留了,幸好,我还有盛水的牛皮囊,就让牛皮囊象征我这具肉身吧;辩机,还有一段记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残酷的,我就用出家人唾弃的钱币作为被盗贼欺侮的证明。——师傅!你全身的每一处造影的伤疤,每一处溃烂的皮肤,每一处喋血的鞋印,虽然都堪称过客,但正是它们组成了凤凰涅槃的巨著!

      辩机的笔停不下来,玄奘的口中有一条泉。蝌蚪一般的文字,水中花一般的文字,鳗鱼一般的文字,呱呱而来,潋滟而来,电击而来……

      2023.05.22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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