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之书 |（河南）李红军
当父亲把一本我如今早已忘记书名的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小学生学习有关的类似于《新华字典》一样厚的汇集各科知识点的辞书，在油灯光的照耀下从他的帆布挎包里取出来喊着我的名字蓦然递到我的手掌心，我那颗年幼的心像一条草丛中的小蛇因为命运和时钟的步履的降临而吃了一惊，我低下头摩挲着那本属于我的书的封面和内容，双脚仿佛生了根似的要把成长的悲痛和欢欣扎入宅基的石块之中，父亲让我用钢笔把组成我的名字的三个字写在扉页上防止被人偷去，写完后我翻阅了几页闻着油墨的芳香带着一丝笑意睡去，这中间没有一分一秒虚度的光阴，在往后的后知后觉的岁月中我要带着这份清凉如薄荷的感觉上路，在书山和学海中登攀或者划舟好让人生的气质和精神变得博大和圆满。……我记得我没有跑到砖瓦房的屋外透过房顶随晚风摇曳生姿的茅草看一眼老家上空熟烫的月亮，因为有一道类似于月光的激励着我跳出农门光宗耀祖的血脉之情从父亲为生计奔忙劳累的双眼中汩汩流淌出来，像他没有用风一样利索的刀片刮掉的麦茬般的胡子扎得我心疼，父亲的双眼就是我永生的月亮。我怎能舍弃这近在咫尺的慈爱的光芒向着天涯做徒劳的迂回如涡流的寻访？
我像尾巴一样紧跟在父亲风尘仆仆的身后踩着他的身影钻进他驾驶的解放牌大货车奔赴异乡一个出产香烟的城市拉货，我不知道他在缭绕的烟雾中大脑被烟叶燃烧形成的气息吸食进肺腑麻醉后都思考些什么，仿佛只有这时他才可以卸下家庭的重担不用为钱和我的前途发愁当一回神仙权当是解脱，就像我捧着一本书如饥似渴地一字一句地阅读为书中的人物和情节痴笑或者抹泪而不必为考试赢得一个预期的分数。父亲要为单位拉的货还没有装好这是导致我的书瘾发作的一个诱因，我把父亲从地上拉起来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领着我到对面的新华书店挑一本心仪的书，算是这趟远行馈赠给我的带有纪念意义和回顾性质的礼品，这让我以前或者以后固执地认为花钱买书是有罪的这个观念一瞬间粉碎瓦解，过后我才知道父亲为了省钱让我买书他会减少抽烟的次数，这虽然可以称做健康的开始或起点但却是以舍弃父亲一生最大的嗜好为代价的。
父亲把我送到了一个朴实无华同时又金碧辉煌的殿堂，还不等我读懂人生这一部平凡通俗如一日三餐又深邃浩瀚如宇宙星空的大书，他就转身离开这个被书籍包围或者包裹的生生不息蒸蒸日上的恢弘世界。这座殿堂里早已找不到他给我买的书的踪影，哪怕是被风雨侵蚀或者撕碎的书页或者纸片也一概没有。殿堂里有的只是我用父亲遗传给我的心血收集和挚爱的思想与爱的见证，这里的每一根柱子每一个瓦片每一扇窗每一扇门每一缕花香每一块面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长廊每一间房都是由书做的，上面找不到父亲刚毅的名字也没有父亲慈祥的面孔和伟岸的身躯，父亲的生平和事迹因为平淡与琐碎不会在人类的传奇和记载中流传，偶尔我会心血来潮跳进一本书中在字里行间穿行寻找父亲的灵光或者幻影，而读书不多的父亲总是逃脱我的纠缠让我收获落空并把我的精力引向书最为本真的内容，或许这是我与父亲生死重逢的最佳诠释，我已经深谙此种极富魅力的祭奠父爱的生活方式，像父亲指端刚刚点燃的香烟一样让我不能自拔，时光它昨天和今天起码在我的眼皮底下不会为了我和父亲的约定而倒流，谁知道明天它会不会为了我们已经因为不堪重负而好不容易才垮台的思念而上溯……
2020.12.15偃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