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令新疆漫游》（组诗）｜（河南）李红军
一
蝉声还没有在骆宾王投笔的
西 陆——销声匿迹，
金风的鸣镝已擦亮箭杆杨
卵圆形的心房。
追日的夸父早已过了戈壁，
关山成为月亮的知音。
我把牦牛的白尾，
当作夕烟的拂尘。
我通过西行，
一路西行，再西行，背对
旭日在旷野裂变的阳刚之气，
跨越两个小时的时差，
以及夏季和秋季的落差，
使得人生的皮囊，
成为弥合白驹过隙的游子。
我的行囊中塞有秋衣
贴心的府绸，同鸟类的秋毫
在手感上有着同样逼人的
温柔。欧阳修的秋声赋——
赋予的正是人到中年
苦乐参半的秋令。
乌鲁木齐的BRT1号线，
带来电子化音乐
渲染的雨丝。
我的耳根嫁给天桥上的情侣
摩挲的足印。
三三两两的落叶，
叩问着牵牛织女星的盟约。
秋色在圆冠榆的皮肤和筋骨，
解开霜雪念叨的紧箍咒。
2023.09.05/乌鲁木齐。雨中。
二
一座二叠纪紫红色砂砾岩，
勒紧西风的腰带，横抱琵琶
加盟喜马拉雅山脉的造山运动，
披戴天山的明月光，秉持
林则徐的铁骨与侠肠，铸就
乌鲁木齐红山的千秋气色。
我抱持朝拜的心情，耳随金风的
号角，在红山嘴采撷边塞诗
滥觞的源泉。老虎在红山的
王字形额头止步。本是同根生的
雅玛里克山把红山的青岚
当作望眼欲穿的秋水。
青砖砌成的六面九级红山塔，
用铁石心肠降服红山脚下
乌鲁木齐河中的恶龙，好让碧波
漂流着天女散花，带着秋日的
私语，汇入准葛尔盆地
东道海子的红柳手持的金钵。
秋风传导着山脉的神话传说中
炙手可热的粉墨。白蜡树的
媚眼迟迟不愿被黄金收买。
阳光的阴影加速着松鼠觅食时
惊觉的步履，灰兰山雀的喙
啄食金风捎给玉露的呓语。
这一条从异乡行囊中编织的
秋风辞，梳理着我负笈的旅行。
秋叶告别红山摩天轮恪守的
圆周率。年轮归根的脚步，
又被茅店的月亮和板桥上的霜
配上了鸡鸣和来往的人迹。
2023.09.06/乌鲁木齐。
三
喀什西路的海棠，在从地窝堡
国际机场的飞机呈直线上升的
气流与盘旋的鸽哨烘托下，
开满宫西达也赐给手绘恐龙的
红果子。同王戎童年邂逅的
路边稠密的李子，在认知学上
有着相反的教育。秋天固有
众所周知的铁面，无私的树木
总是守信。地锦把围墙当作
垂直于翌日白露的大地的温床，
仰望着刘禹锡嗜好的碧霄。
我把秋令过早地安插在抵达
乌鲁木齐的第三日，希望阳光
不要高蹈，月光不要高冷。
好让我与新疆离别后，玉簪花
在秋雨中唤醒一日不见如隔
三秋的执念。只可惜没有一道
皮鞭鞭挞松鼠的怯懦，以及
乌鸫的矫情。我阐发秋令的
灵感与意象，坠入乌鲁木齐的
潺流，没有折返的回声与
浮游的花瓣。你没有向慷慨的
秋日借来遮挡紫外线的荷盖，
用关节磨损的脚力，攀上
蜘蛛山，妖魔山和黑甲山等，
做一个生来爱山的仁者。西风
仍在天山的云端，容许苍茫
浪迹于霓虹。你生命中缺失的
基因，等待着新疆的秋令
为你在昼夜的漫游中排列顺序。
2023.09.07/于乌鲁木齐前往水磨沟风景区的535路公交车上。
四
从夕阳关照的馕坑
穹庐形炭炉中，
升起令我这名异乡人心动的
蔚蓝色人间烟火。
我吸进肺腑一缕金黄色的
奇台小麦香，
参照秋日的本色，
为一本正在构思的书，
打磨出户枢不蠹的
生命源头。
米黄色的秋风，趴在暮色的
肩头。
母亲两个小时前就已熬好
针对七月流火的小米粥，
假牙在吃力的咀嚼中，
透露出遥念我的
葵花般色香俱全的
乳名，
生动如故乡偃师的
拼音字母。
乌苏啤酒的啤酒花，
迟迟地埋没金乌的热浪。
这里是新疆，是我家长女
负笈求学四年的远方。
我的诗远没有在炉火中
变得纯青，即便是那失败的
被年轮娇惯的作品，
沉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也没有吟够……
新疆的秋令促使其成熟。
2023.09.07/乌鲁木齐。
五
我相信这里的每一条路，在杜甫无心
为海棠吟诗的海棠果的亿万灯笼中，
永远清醒的路；在潘岳《秋兴赋》中
“庭院槭以洒落兮”的章句烘托的槭
树额手称庆的路，都通向玄奘的故
乡，也通向丝绸之路的终点——马可
·波罗先辈世居的罗马。我的成功之
路不在迢递的罗马，而《平凡之路》
则从朴树的歌声中开辟，并镂刻在我
与玄奘共有的故乡洛阳偃师。
我在中亚腹地未经秋雨裁剪的云朵的
旷世光影下漫游，在灰狼乐队主唱艾
斯卡尔与刀郎用钻木取火的音符塑造
的内陆河中漂流，我的黄皮肤正被打
上太阳的戳印。我不需要一个青春的
三棱镜，就能通过新疆国际大巴扎内
各式语言的燧石相互激活的海市蜃楼
中，折射出命运深藏不漏的七色光。
我用三原色为每一个日子，调和好白
驹马蹄铁下，飞扬的花瓣色泽。
我甘愿被乌鲁木齐市植物园的一场秋
雨淋成落汤鸡，我和玉簪花有着斜风
细雨不须归的前生的氤氲。西域梦里
怀抱的大熊星座用一缕崎岖的星光，
唤醒新疆博物馆内的一匹毛绒骆驼紧
俏的驼铃。铁杵磨成的绣花针，在李
煜吟诵的《浪淘沙令》“梦里不知身
是客”的宋词中，刺不破林则徐羁旅
的泡影。我在红山与水磨河的山光水
色之间又多了一份跨越年轮的流光。
2023.09.10/乌鲁木齐/
六
倒榆和地肤的发型，不为秋风
所破。杜甫的茅屋尽头，
是蜗牛的家园。摩天大楼夹缝中的
夕阳还没有回归到狗尾巴草的
心尖，的卢马早奔进惊弓的霹雳。
来自命运盲盒的手，打开又放下
《李贺诗集译注》，触摸不到
秋水的一剪眸。涂抹防晒霜的
额头效仿小松鼠，在穿越松针的
秋风中，汲取人生的月牙泉。
你在西域的天空寻寻觅觅，在新疆
大地兜兜转转。寻觅黑曜石中
1%的水分；兜转磨坊中废弃的
U型磁铁。你用汉语中
“明月出天山”一般的拟声词，
描摹山涧的鸟鸣。你曾像落叶般
疲倦，将戎马倥偬的钢笔
在纸上放倒，连同笔尖的星光
你倾听着秋雨敲打在锌皮屋顶的
大珠小珠，打磨承接它的玉盘。
“梦里不知身是客。”你目睹
日晷的影子缩短，火车在朝阳与
夕阳之间摆渡少年客。更多的凡人
加入送外卖这捡拾青铜榆钱的
合唱队。你向异乡索要的
画面，带动蛟龙入海和芙蓉出水的
激流与秋波，不在宾馆的
电视机中，而在时间内部众多
大小不一的互相咬合的齿轮
对于时光每一个刻度的酝酿中……
2023.09.12/乌鲁木齐。
